說着,上司便挺胸疊肚,鼻子裡哼出氣,神氣極了,然後對新侍衛示意,這就是天使的威嚴。
新侍衛忙道謝,上司打了個哈欠,揉着腰道:“趕緊睡覺,明日一大早就要出發,咱們隻奉皇命。”新侍衛忙也睡覺去了。
一行人十多日後來到房州,剛下馬,就有門房屁滾尿流地去通禀。
李顯百無聊賴,正拿着一卷書打發時間,忽見管事匆匆趕來,臉上蒼白,顧不得禀告,進了正廳,氣喘籲籲道:“神都來天使了!”
“啪”一聲,書卷落到地上,咕咕噜噜滾開。李顯面色幾乎未變,但内心早被突如起來的恐懼吞噬,渾身顫抖,四肢發軟,脊背一陣涼一陣熱,頭上仿佛懸着斷頭刀。
是母後因為四娘的婚事,覺得他不聽話,派人要來殺他嗎?
一定是這樣的,賢兄長不聽話被殺了,今日要輪到他了嗎?
高祖的子嗣被殺了,太宗的子嗣被殺了,異母兄弟被殺了,同母兄弟被逼自殺,殺得滿天血紅,今日要輪到他了嗎?
李顯渾身顫抖,嘴唇蒼白,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跌跌撞撞扶着榻爬下來,翻箱倒櫃地去找那條早已備好上吊用的白绫。
待韋淇進來時,就看到滿面淚痕的丈夫,顫抖着要投缳,忙一把抱住他,叫道:“顯,你這是做什麼?”
李顯聞言,如得了主心骨一般,頓時哭出來,語無倫次道:“母後……母後……我違背了母後……母後她……”
韋淇緊緊握住李顯的手,定定地盯着李顯的眼睛,不容置疑道:“聖人慈母心腸,怎麼會因為小過處罰王爺?王爺不想着自己,也要想着我們,想着裹兒吧。”
韋淇在“裹兒”兩個字上,加重了聲音。李顯被手上的疼痛驚醒,腦海中浮現裹兒的神異,茫然無措地對上韋淇堅毅的眸子,喃喃道:“裹兒……裹兒……”
“對,裹兒。為了裹兒,為了幾個孩子,王爺要打起精神。來人,打水來。”韋淇扶着李顯坐下,李顯慢慢平複下來。
丫鬟們端着銅盆、巾帕、漱盂進來,韋淇伺候李顯淨面更衣,二人才一起往前院走。
路上,李顯不時看向韋淇,道:“裹兒……”
韋淇道:“為了裹兒,為了孩子們,王爺要打起精神。”
兩人不住地重複上面的對話,不了解的人還以為廬陵王對女兒愛若珍寶,實際上李顯确實對女兒愛若珍寶,但更多的是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的對話。
李顯:裹兒的預言是真的嗎?
韋淇:是真的,我們重回京師,你将再次君臨天下,所以不要怕。
韋淇心裡從不認為李顯懦弱,聖人之淫威,世上能有幾人不怕?她也怕的。
她的父母兄弟都因聖人而死,但她卻對聖人不敢有一絲怨恨。而且照聖人清掃宗室的慣例,隻殺王公,不牽連妃妾子女。
全家之中,唯有顯才真正面臨死亡的威脅。
二人來到前廳,隻見全家都到了,管事擺好了香案,天使正拿着一卷聖旨候着。
裹兒觑見阿耶的神色,便明白剛才發生的事情,忙跑到他身邊扶着他的手臂,笑說:“聖人必是想阿耶了。”
李顯的長子李重福聽到這話,低頭翻了個白眼,暗暗接道,聖人想要阿耶死呢。
李顯看着女兒燦爛的笑容,轉頭勉強對天使笑道:“兒子不能盡孝聖人膝下,又勞聖人挂念,誠惶誠恐。”
天使面容冷酷,氣勢逼人,語氣冷淡道:“廬陵王接旨。”
李顯忙攜妻兒跪下,天使見怪不怪地看着廬陵王嫡長子李重潤以及名喚裹兒的幼女跪在一衆兄弟姊妹面前,位居廬陵王夫婦之後。李重潤沒有跪錯。
這種異常早就報到宮中,隻不過無人在意。裹兒的姊妹們不僅不在意,反而巴不得将自己藏起來,嘴裡祈禱着“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聖旨言辭流麗華美,但卻讓李顯冷汗淋漓,一字一句都是對他的敲打,似乎要将廬陵王逼在牆角的方寸之地,欲移一步而不能。
李顯這些年确實一動不敢動,然而日晷在走,子女要長大。
天使宣完聖旨,李顯仍舊趴着,渾身發軟,那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疲憊所緻。韋淇碰了碰李顯,小聲提醒道:“王爺,快接旨好生貢上,再仔細聆聽聖人教誨。”
“兒臣接旨。”李顯雙手擡起,朝上的手心汗津津的,夾雜着掐出來的通紅月牙印。
天使雙手奉上聖旨,李顯在妻子和裹兒的攙扶下站起來,又将聖旨遞給重潤,道:“好生貢上。來人,請天使去歇息。”
天使淡淡道:“有勞。”說着,便随人去休息。待人一走,李顯的雙腿一軟就是一個趔趄,韋淇忙扶他就近在台階上坐着。
他拿着帕子,不斷擦汗,嘴裡不住道:“聖人皇恩浩蕩,皇恩浩蕩……”
韋淇掃了一眼,對一衆子女道:“都散了吧。”纨纨帶着姊妹們走了,重潤帶着兄弟去放置聖旨,隻有裹兒留在跟前。
半天,李顯起身,被妻女一左一右扶着,道:“咱們回院裡。”路上,他低聲對韋淇道:“那事算是過去了吧。”
韋淇點頭,又聽李顯自言自語:“過一兩年,我再給纨纨她們找好兒郎。”
男兒可以等,也可以取宮人為妾室。
但女兒們等不得,也不能胡亂嫁了,故而女兒們的婚事對于流放軟禁的李顯而言,千難萬難。
不過,好在有個好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