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月聽了,心中大定,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叮囑道:“從房州到神都,千裡之遙,七娘務必保重。神都不比房州,七娘多加小心……”
裹兒細細聽她絮叨叮囑,看見榻上多了兩個大包袱,心中怅然,就像一棵拔根移栽他鄉的小楊樹苗。
“我們離開後,你替我看好院子,等我派人來接你。還有,你代我多去探望小郎君。”裹兒道。
他們走脫了禁锢,但四姐瑤琳卻看不到這一天了。
彩月神情也低落下來,哽咽道:“是。”
兩刻鐘後,韋淇領着兒女來到前廳,連飯還未吃,一家十數口在天未亮就出發了。
李顯、韋淇和裹兒坐在一輛馬車裡。裹兒是第一次出寓所,頭頂的天不再是方寸之間,腳下的地不再是騰挪幾步就看見高牆,新奇而又興奮。
看山,青山妩媚;看水,春水脈脈;看雲,白雲悠悠;看岚,山岚輕妙。
韋淇笑說:“快放下簾子。”
裹兒知道輕重,坐回來,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爹娘,問:“阿耶,阿娘,神都有多大?有多繁華?東西兩市熱鬧嗎?”
李顯聽了心中一酸,諸子女中,他最對不住的就是裹兒,生在流放途中,在凄涼之地,度過少年時光。
當初他的妹妹太平公主是如何得千嬌百寵,嬌生慣養?那才是天家貴女,然而他的女兒這些年過得就像貧民丫頭一般。
他強忍着内心的酸澀,一一耐心回答:“神都很大,比房州要大得很,長安市貨的地方是東西兩市,神都最熱鬧的市是南市,客商雲集,舉袂成蔭,揮汗成雨。”
裹兒心生好奇:“那我要去看看。”
韋淇道:“那裡可不是你去的地方。人多腌臜,也有拐子。”
裹兒将期盼的目光看向李顯,李顯笑道:“裹兒想去,就讓她去,多派些人就是。”
裹兒臉上露出得意之色,拉着李顯的手笑說:“我要去看,我還沒見過那麼多的人呢。”
李顯聞言,更是愧疚,不住道:“好好好,裹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韋淇埋怨李顯說:“她這樣的性子,多是你慣的。”裹兒挽着李顯的胳膊,得意地瞅着韋淇笑,看得韋淇直搖頭歎息。
馬車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來,外面有宮人禀告:“前面有家農舍,已經打掃幹淨,請貴人們去更衣歇息。”
李顯等人早已坐得腰酸背痛,聞言就下了車,反觀裹兒精神奕奕,四處張望。
“阿耶,我們出房州了?”裹兒問。
李顯也不知道是哪裡,便問伺候的宮人,那人笑道:“咱們出發得早,天亮時就過了房州。”
裹兒點頭,扶着韋淇進屋更衣洗漱用飯。諸事畢,裹兒見外面春光明媚,景色正好,便對韋淇道:“阿娘,我想騎馬。”
韋淇搖頭道:“不行。咱們趕得急,路又不好,省得跌了腿,成了瘸子。”
裹兒見母親不允,哼了一聲,去求李顯。李顯猶豫,勸道:“此次是秘密進京,還是不要多生事端為妙。”
裹兒不依,道:“這一去,不知多早晚才能出來。再說,我的騎術并不比旁人差,每日都騎上一個半個時辰的。阿耶,你就允了吧。”
李顯被纏得沒辦法,向韋淇求救,韋淇假裝看不見。正好徐彥伯帶人過來問安,裹兒朝李顯使眼色。
李顯隻好指着裹兒對徐彥伯,道:“我這個禍根孽胎,平日偏寵過了,比别的姊妹更加胡鬧。她自幼在房州沒出去過,想要在外面騎馬。徐公可否行個方便,讓這丫頭知道行路的艱難。”
徐彥伯忙道:“卑職不敢。隻是……”
他猶豫起來,斟酌道:“外面風吹日曬,騎馬又累又苦又腌臜,小縣主是金貴的人兒,在馬車中豈不更好?再者,聖命命卑職倍道兼程。卑職一怕怠慢了小縣主,二怕誤了趕路。”
李顯覺得有理,回頭對裹兒道:“徐公說得有理,不許胡鬧了。”
裹兒指着徐彥伯身後的宮女,道:“她能騎得,我就騎不得?況且我在家常騎馬,每日不曾落下。”
徐彥伯正為難,隻見韋淇笑着對徐彥伯道:“讓你見笑了。依我看,不如這樣,你讓她騎上半天,若是趕得上,就讓她騎,若是她趕不上或者叫苦吵鬧,隻管回王爺和我。”
裹兒附和道:“是嘛,我還不曾做什麼,就斷定我不能吃苦勞累。徐公,我知道輕重,若是我誤了行程,你罵我罰我,我自己領就是,不耽誤你。”
見小縣主話說到這裡,徐彥伯不得不應了。又命宮女拿來一套騎裝與小縣主換上。
這次護送廬陵王回宮,乃是秘密行事,朝中大臣無一知曉。李顯一家實則以宮人的名義回府。
裹兒一邊換衣服,一邊問那拿衣服的宮女:“你叫什麼名字?”
那宮人笑回:“我叫朵兒。”
裹兒笑說:“你這個名字聽着倒像是我的姐姐。”
韋淇在一邊,笑道:“又胡鬧了,你的名字又不是開花結果的果。朵兒,你多大了?來宮裡幾年了?”
朵兒回道:“我今年十七,八歲入的宮。”
韋淇聞言歎道:“可憐見的。裹兒勞你照看,她若誤了正事,隻管來回,我必不饒她。”
“是。”朵兒應了一聲。
裹兒換上宮女的騎裝,得意地從衆兄弟姊妹面前路過,然後跟着朵兒一起騎馬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