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走後,裹兒和上官婉兒複又進來,坐下處理事務。裹兒案上是一摞批過的奏疏,要複核無誤後下發鸾台。
人皆會出錯。武瞾秉性謹慎周全,從不認為自己是聖人,故而批過的一般奏本都要女史核驗一遍才下發。
據庫狄夫人說,這個職位是了解帝國日常運行和最新政策最快捷的地方,有心的話還能看到朝臣的政治态度(派系鬥争)以及帝王執政方略(帝王心術)。
裹兒信了。
上午過去,吃罷飯,她在後殿榻上歇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被人叫起來到前殿,案頭上已經堆滿了奏本。她繼續看,好在女史們是上六休一。
一日上午,武瞾召見群臣,有大臣上本說:契丹以及奚族上貢馬匹牛羊皮毛珍寶等方物,朝廷按例當賜契丹餘部絹五萬疋,奚族餘部絹三萬疋,伏惟聖人批準。
武瞾聽了,看向那大臣,問:“去年也是這樣賞賜的?”
那大臣回道:“自契丹和奚族歸附後,賞賜皆是如此。”
武瞾聽了,臉上不辨喜怒,目光略過這人,看向其他人,突然喝道:“蠢材!你這樣辦事,國庫即便有金山銀山也不夠用。”
這大臣忙跪下來告罪不疊,額頭冷汗直冒,誠惶誠恐,不知錯在何處。
武瞾見狀越發不耐煩,問:“有卿家知朕為何不滿嗎?”
鳳閣侍郎魏元忠出列,道:“啟奏聖人,契丹和奚族乃反複小人,見斬啜勢大,叛周奔胡。如今松漠都督府和饒樂都督府隻有少部分契丹和奚族餘部,二藩所餘人少,故而不能照往年之例。”
武瞾颔首,又問:“依魏卿之見,該如何賞賜?”
魏元忠想了想,道:“臣愚見,以往年二藩每人所得加兩成,以示國朝隆恩,招降叛衆。”
武瞾聽了,點頭贊同:“魏卿所言極是。”說完,她看向跪地大臣,道:“你是主管此事之人,按魏卿的意見,當賞賜多少?”
那大臣抖着身子,說不出一句話來。
武瞾見狀,怒道:“松漠饒樂是大周抵禦突厥的屏障,至關重要。你身為主官,又不是新上任的,連二藩所餘幾人都不知,朝廷要你何用?來人,剝去他的官服,貶為庶民。”
外頭的兵士立刻進來,将癱倒的這人架出去。殿内大臣噤若寒蟬,落針可聞。
武瞾目光掃向衆人,問:“有哪位卿家告訴我,歸附大周的二藩所餘多少人?”
主事官剛拉下去,其他大臣隻知道大概,哪裡清楚二藩人數這樣的瑣事。
武瞾陰沉着臉,大臣垂頭沉默,殿内安靜地可怕。
突然殿内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挽救了衆人。
“啟奏聖人,契丹八部和奚族五部大部分叛周依附突厥,契丹僅餘乙室活和乙室革等兩部并零散族人,約一萬三千一七十餘口,奚族餘部約六千一百五十餘口。此乃狄公去歲年末上奏朝廷的戶口,與今夏戶口略有出入。”
裹兒說罷又坐下,身上一陣寒,一陣冷,激動之中又夾雜着興奮。
她一直關注北疆邊務,故而記住了這些。裹兒知道答案,但不知道該不該說,悄悄得了上官婉兒的首肯才出聲。
武瞾給了裹兒一個贊賞的眼神,轉而對滿朝大臣道:“朝中無小事,一事不知,何以克敵制勝,何以安邦定國?
諸卿不是出身名門,就是飽學之士,皆是朝中的股肱之臣,難道就不如朕身邊的一個小小女史?
這次議事也就罷了,以後朕要問人口戶籍軍鎮,難道你們要現查不成?你們都不是新入仕的官員,一問三不知,倒為難起朕來。”
這話說得群臣滿面通紅,汗顔告罪不已。
“着有司查實人口,按魏卿所言上奏本。”武瞾放過此事,議起下一件事。
好在後面議事,沒有再出現主管某司卻對所司一無所知的人,群臣有驚無險地度過了今日的常朝。
回南衙的路上,有官員歎道:“不知狄公的病如何了?若他在朝,陛下未必有今日之怒。”
魏元忠眉頭皺起道:“那官員也太不像話了,梁王舉薦他做什麼。”
身邊人忙道:“魏相公慎言,慎言。”
魏元忠一甩袖子,怒道:“這是事實,我難道說錯了什麼。”
那人讪笑,轉移話題說:“剛才的女史不知何人,竟然知道這樣的細碎事。”
魏元忠默然,那人不知所措,旁邊人忙悄悄告訴他:“那是東宮的安樂郡主。”
那人聽了,一時愣住,不知要說什麼。安樂郡主既是女子,又是太子的女兒。
她的參政讓大臣難掩憂慮,生怕又是另一個女帝抑或是太平,但若參她反對她,又怕傷及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