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去了,朝堂公卿濟濟,但武瞾一個人也不信任。
她失去了與這世俗的緩沖。
裹兒覺得狄公去後,聖人變了許多,說不上來。她下了值,出了徽猷殿,廊上挂着的燈籠在冬夜搖搖欲滅。
展眼望去,宮殿重重疊疊,彙成巨大的模糊黑影。她呵呵手,冷風往脖子裡鑽,下午陰得沉黑,此刻更是一點光亮也沒有。
北風呼嘯地吹着。
她回到殿中,洗漱更衣早早睡下。明日聖人允她出宮為阿耶慶壽。東宮壽誕,早就熱鬧了幾日。
次日一早,裹兒醒來,清寒透幔,掀開帳子一看,天光大亮,忙起身喚人,宮女端着盥洗之物進來。
“這個時間了,怎麼不早點叫醒我?”裹兒道。
小宮女笑回:“這離郡主叮囑的時辰還差一刻鐘呢,外面下了大雪,亮堂堂的照得我們也早醒了。”
“我說呢,昨晚天陰得厲害。”裹兒揭開窗屜,往外一看,白雪壓着紅牆,好不賞心悅目。
吃過飯,裹兒吩咐說:“把那件翠雲裘拿來。”丫鬟捧着一領鬥篷過來,金翠輝煌,碧彩閃灼。
她又圍上銀鼠風領,戴着雪帽,蹬上皮靴,領着宮人就出殿門往東宮去了。
地上積雪沒過腳踝,天空中大雪簌簌地落下來,不便騎馬。大内與東宮挨着,襲芳殿又挨着玄武門。裹兒見路近,且不是嬌慣的性子,棄了馬車,走路過來。
一行來到東宮,她還未進麗正殿,就聽到裡面歡聲笑語。
宮女們忙打簾子,裹兒剛邁進門檻,就見一個黃澄澄的柚子咕噜噜滾到腳邊。
一個四五歲的男孩跟着柚子跑來,擡頭望着裹兒,不知所措。仙蕙過來,俯身對男孩笑說:“快叫七姨,你七姨小時候抱過你呢。”
小男孩乖乖叫了一聲“七姨”,裹兒哎了一聲,撿起柚子放到他懷裡,說:“這是吃的,不許弄髒了。你什麼時候來的?住可習慣?”
這小男孩正是四娘瑤琳的兒子韋友謙。李顯站穩腳跟後,就派人接他們回神都了。
小友謙抱着柚子回道:“前幾天和阿耶一起來的,阿耶回去,我住下了,住得慣。”
仙蕙拍拍小友謙的頭,讓他去玩,然而目光灼灼地上來瞧裹兒身上的翠雲裘,驚道:“這是什麼料子,怎麼這樣鮮亮?”
“翠雲裘。”裹兒拉着仙蕙進了内室,裡面溫暖如春,隻見李顯和韋淇正坐在榻上打雙陸。
榻前的鎏金大香爐裡焚着百合香,季姜重茂重俊投壺耍,見她進來,都站好沖她笑。二娘舜華和三娘靜淑都已嫁。
“阿耶阿娘萬福。”她先行了一禮。宮女忙鋪上紅氈,裹兒跪下磕頭,說:“女兒祝阿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李顯忙笑說:“快起來。”仙蕙笑嘻嘻地扶起她。李顯又讓人取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給她,說:“旁人都有了,這是你的。”
裹兒接過,立刻挂在腰上。韋淇早就注意到裹兒身上的鬥篷,瞧了一瞧,笑說:“哪裡來的翠雲裘?”
仙蕙奇道:“阿娘認識這個?”
韋淇的臉上浮現懷念之色,笑回:“這個叫翠雲裘,是拿翠鳥的毛拈進去織成的,碧彩輝煌,十分難得。早前宮裡得了一匹,賜給了太平公主。裹兒披上翠雲裘,再配上這大雪,倒是好看。”
裹兒笑說:“這是聖人給我的。我心裡想這太耗費人力物力,又要殺鳥取毛,覺得不妥。但聖人瞧着高興,我沒敢說。今日下雪珠,就穿來給阿耶阿娘看看。”
李顯說:“早年先帝和聖人都說過,這翠雲裘太過靡費,罷了地方供奉。但既然送來了,不用又太過可惜,聖人既然給了你,你就穿着。”
韋淇笑說:“裡頭暖和,顯擺完就脫下吧,出了汗,再吹冷風,仔細得風寒。”就有宮女上來忙裹兒解下翠雲裘。
裹兒站在李顯身側,掃了下棋盤,笑說:“阿耶要輸了。”
李顯笑說:“來人,搬個胡凳。你替我擲骰子。外面還下雪呢?冷不冷?”
裹兒坐下,回:“下着呢,一點也不冷。”她說完,轉頭看向季姜幾人,道:“我要投壺,算我一個,到了叫我。”
仙蕙手裡拿着箭矢,聞言轉頭笑道:“你就老老實實幫阿耶吧。”
裹兒一邊擲骰子,一邊回頭說:“阿耶要輸了,下一局我就來。”
韋淇笑李顯說:“你請的外援不中用,心不在焉,你必定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