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讀前漢劉向的《說苑》,”裹兒忙加了一句:“有一節不大懂,聖人博古通今,還望給孫兒解惑。”
武瞾:“說來聽聽。”
裹兒道:“《說苑》記載:楚莊王宴請群臣,日暮酒酣,風吹燭滅,有楚将趁機調戲楚莊王愛姬。愛姬不忿,折斷那将領的冠璎,并央請楚王立刻掌燈,找出那個登徒子,狠狠處罰他。①
楚王聽了,竟然命所有人折了冠璎,然而再點燈,以隐瞞楚将的惡行。三年後,晉楚相戰,有一楚将備死效命,立下赫赫戰功。
楚王要賞他高官厚祿,楚将推辭不就,說出自己就是三年前的登徒子,為報君王絕璎會上恩,願攜玉龍為君死。”
武瞾聽完,冷笑一聲:“哦,原來是為婉兒說情來了。照你這麼說,婉兒穢亂宮闱,朕不寬宥她,反倒是朕錯了?”
裹兒回道:“宮規森嚴,上官才人确實違了宮規,但此一時彼一時。宮規是為了保證皇家血脈純正……”
說到這裡,裹兒瞧瞧瞥了一眼武瞾,繼續道:“即便上官才人有了孩子,也不會有人認為是聖人的。”
武瞾聽到這等荒誕無稽的話,竟然被逗笑了,忙斂了神色,心中稍緩,又聽裹兒鬼鬼祟祟補充道:
“若真有了孩子,聖人定是不認的,我來認。上官才人有宰相之才,才華橫溢,聰穎機敏,又溫柔體貼,生的孩子即便隻得她一半的靈秀,也是難得的人才。”
“呸,你到我後邊排隊去!”
不知殿外聽了多少的太平公主,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掀起簾子,大步走進來,朝武瞾行了一禮,立刻轉頭對裹兒道:“婉兒與我情同姊妹,要認孩子輪不到你這黃毛丫頭來。”
武瞾見了太平,擡眼問:“你也是為婉兒求情來的?”
太平公主徑直坐下,舉目望向武瞾,說:“原本是的,但現在我要聽裹兒如何說。”
太平公主轉頭看向裹兒,裹兒觑了武瞾的神色,繼續說:“聖人是女帝,但宮規仍是為男帝定下的宮規,可見是宮規不合時宜。
再者,聖人的臣子除了上官才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
獨上官才人形單影隻,一心為聖上效忠,至今已有二十餘年,戰戰兢兢,不敢懈怠半分。
七情六欲本是人之常情,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喝水吃飯一樣的生理本能,豈能控制得住?聖人若是苛責,就是不通人情了。”
太平公主聽了心有戚戚,贊道:“說得好。阿娘,我是女人,知道愛慕是控制不住的。你放了婉兒,我帶她回公主府幾天,保管她就忘了……咳咳……那個誰。”
武瞾輕飄飄瞥了太平公主一眼,她立馬住嘴了,連同裹兒也閉上嘴。
良久,武瞾才道:“大周疆域不知是楚地幾倍,朕之胸襟難道還比不上楚莊王嗎?
來人,将婉兒放出來,命太醫好生醫治,再賜神都宅邸一座,允她出宮歸家。”
武瞾說完,太平公主和裹兒都面上一喜,不約而同道:“女兒(孫兒)代婉兒叩謝隆恩。”
說完,這兩人飛快地掃了對方一眼,頓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你竟然和我搶婉兒?
太平公主和裹兒又不約而同冷哼一聲,武瞾見了笑起來:“别人都說,外甥似舅,侄女像姑,果然不假。”
太平公主陪母親說了一會子話,就告辭離去。想必是去看上官婉兒去了。
武瞾揮手讓裹兒先去徽猷殿,召相公們商議要事。裹兒抱着奏疏,出了殿門,被冷風一吹,打了寒戰,忙攏了攏鶴氅,往徽猷殿去了。
裹兒走後沒多久,上官婉兒就過來謝恩。隻見她額頭包着白绫,绫上滲着血迹,穿了雪青小襖,素白裙子,臉色蒼白,神情憔悴,搖搖欲墜,越發顯得單柔纖弱。
武瞾忙叫人拿她的織金孔雀羽妝花緞鬥篷來給婉兒披上,憐惜道:“你這孩子受苦了。”
上官婉兒要跪下磕頭謝恩,武瞾又忙叫人扶起送到身邊坐下。
上官婉兒心裡愧悔,道:“婉兒鬼迷心竅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辜負聖人待我的心,百死莫贖,沒想到聖人竟然赦免我,婉兒實在無顔再見聖人。”
上官婉兒說着,忍不住掩面哭起來。武瞾伸手撫摸着婉兒的秀發,歎道:“這是朕的過錯,耽誤了婉兒的青春。”
上官婉兒忙道:“聖人,婉兒不嫁人,隻願一輩子跟着聖人。”
武瞾微笑着搖頭道:“你跟我二十年了,也該休息休息。”
上官婉兒聽了這話,以為聖人要棄了她,臉立刻吓得煞白,又聽聖人的下一句才放心。一懼一喜,如同死裡逃生。
“太平誠心相邀,你過去住幾日,養傷散悶,元旦前回來,宮中宴會要你操持。”
武瞾說完,想了想又道:“遇見好的,嫁人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