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載廣播中,輕柔的藍調已經播完。
廣播的内容切換到了一個針對當前社會熱點問題的讨論節目。節目的内容主要是兩名主持人通過電話連線,随機撥通某一位聽衆的手機,邀請他們對當前社會上的某個熱點問題發表自己的看法。
這次讨論的内容是“女高中生連續跳//樓自//殺事件”。
發生在觀布子市的連續跳/樓事件,到目前為止已經是第七人了。自殺者們彼此并不認識。
萩原研二的右手食指搭在了切換廣播節目的旋鈕上。
或許是因為那個孩子身上那種孤獨而停滞的氣息,或者是對方才遭遇了一場對于大人來說也難以承受的人生悲劇,又或者是他那種“隻要不把其他人卷進來,自己怎麼樣都好”的、對于自身的未來完全沒有任何規劃和希望的思維方式。總之,萩原研二在那個孩子身上,感覺到了什麼危險的東西。
萩原研二有意識地在孩子面前避開這種的話題。
但他并未馬上切換廣播。因為如果在廣播話題剛剛開啟的時候就馬上舉止慌亂的換台,反而更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男人的指尖輕輕搭在廣播旋鈕上方,稍微等了一會。
車載廣播内,那名主播連線的觀衆,正針對這件事情發表着自己的看法。
“比如,我得了一個不得了的病毒,隻要我活着,整個東京的人都會死。如果我死了就能拯救大家的話,我大概會選擇死亡。”
“這樣的舉動并不是為了大義吧。隻是因為沒有辦法在與東京全體市民為敵的情形下活下來的勇氣,所以選擇自//殺。”
“當然這是比較極端的看法。但是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着‘隻要遇到就絕對無法承受’的事情,難度就像‘與東京全體市民為敵’一樣,實在沒有辦法鼓起應對的勇氣。作為沒有辦法理解當事人痛苦的旁觀者,最好不要随随便便下定‘當事人很懦弱’這樣結論。”
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主播的論點,那名連線觀衆隻是一直用這樣含糊的話,為自//殺者辯解着。
“哼。”松田陣平冷哼一聲,“亂七八糟的說了這麼多,全是蠢話。”
說到這些的時候,這個剛才還以“誰比誰更沉默”的方式幼稚地和孩子較真的男人,向後排看了一眼。
“有人死亡就會有人傷心。這是用多少大道理都無法掩蓋的事實。”
趁着他說話的功夫,萩原研二幹脆利落地切掉了頻道。
——陣平醬也感覺到了啊。他想。
與共情能力更強的萩原研二不同,松田陣平之所以會對這種事情有所關注,大概是因為直覺吧。
——松田陣平直覺認為:當這個小孩面前出現這類話題的時候,應該提高警惕。但與友人這種沉默的守護不同,他表達的方式更加直接。松田陣平并未選擇避開,而是直接否定了其中的錯誤觀點,旁敲側擊地教育了一下身後的孩子。
“不要被那種詭辯所迷惑。人生的希望和好轉,都是建立在活/下去的基礎上。隻有活/下去,才獲得幸福的可能。”
旁邊,萩原研二發出了“诶?”的一聲。
後排的小孩半天沒有回答,這不太像他。以松田陣平的了解,就算是沒有一點個人感想的标準性回複也好,出于禮貌,這個小孩一定會回應點什麼。
松田陣平回頭。他看到男孩雙手趴在玻璃上,全神貫注地看着窗外的什麼東西。對于男孩子來說有些過長的發絲垂下,擋住了他的側臉。似乎想要确認着什麼東西,他看的很認真,都快把臉貼到車窗玻璃上了。
小孩子将頭輕輕抵在玻璃窗上。他的睫毛很長,很卷,随着主人眼睛的眨動輕輕掃過玻璃表面。從松田陣平此刻的側面的視角看去,依稀看到窗外路燈渡在孩子眼睛表面的一層淡淡的白光。那份光盈落在他的眼中,仿佛深秋湖面粼粼的波光。一輛車從他們旁邊超過,車燈的光映照在孩子的眼中,車輛靠近,光線亮起——車輛離開,光線熄滅。
那些景色被揉碎在孩子的眼中,明明滅滅。這個世界在孩子的眼中不斷的更新着,變化着。最終,一切的變化落定,所有的景色陸續遠去,隻有這雙眼睛的主人沉寂在原地。他會記錄下這一切的變化,但他本人卻從未因這些變化而改變。
松田陣平默默地看着小孩的側臉。這個孩子很多時候,都會給他一種遙遠的、孤獨的感覺。就像是身處于和他們不一樣的世界。
“你在看什麼?”松田陣平不喜歡這種感覺。每當這種情況出現時,他總是忍不住想要出言打破。
他們的車子沿着山路一路前行。在繞過又一座大山後,遠方的山中,出現了一棟白色建築。
華原澄看的正是那棟白色建築。
随着雙方距離的拉近,那棟建築外部的結構特征愈加清晰。華原澄認出了那棟建築。
裝飾着十字架的頂端。
高聳的玫瑰花窗。
那棟建築分明是——
“教堂?”
孩子的身上,那份孤獨的遙遠的感覺被打破了。華原澄轉過看向萩原研二,急切地想要确定一件事,“——我們……現在是在前往教堂的路上?”
不知道是不是松田陣平的錯覺。他感覺這個孩子的問話内所蘊含的情感有些奇怪——似乎并非小孩子發現某棟好看的建築的驚喜和欣賞。
萩原研二注意到,華原澄對于那座教堂似乎格外關注。
“澄醬很在意那座教堂嗎?”
“我們不去教堂,隻是路過那裡。那是這一代非常出名的景點哦。”
長野縣是宗教盛行的地區。這裡的很多人都有定期去教/會禱告的習慣。因為這份需求,這裡的教堂格外的多。在三人回東京的行程中,沿途大概會路過兩到三所教堂。
作為普通人,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并不知道華原家和教會的恩怨。雖然在制定行程中鄭重的考慮了安全因素,但兩位警官先生更多還是從“防範武/裝犯/罪/組/織發動襲擊”的角度進行部署。他們的規劃考慮了加油站、醫院、居民區和警局地理位置等諸多方面,卻沒有關注到教堂的位置。
——畢竟對于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那種類似于中世紀獵/巫程度的、聖堂教會和魔術師之間的宗教沖突是很難想象的事情。
在沒有宗教方面的信仰的萩原研二看來,這座教堂和日本任何一座寺廟、神社沒有不同,隻不過都是具有“讓人們寄托内心的希冀”宗教屬性的人文景點而已。
“那座教堂被當地人稱為‘光之教堂’。萩原研二向華原澄介紹道,對于他們沿途路線上可能經過的各類人文、自然景點,萩原研二特地做過功課,尤其是一些小孩子可能會更感興趣的奇聞逸事,“這個名字的由來,據說是因為教堂主殿的天花闆上有着一個十字架形的天窗。天窗的下方,正對着一座聖母雕像。晴天的時候,陽光會通過天窗照射進來,從下方禮拜者的角度看去,背對着天窗的聖母雕像在發光一樣。”
月色之下,通體由大理石構成的哥特式教堂屹立沉沉的黑色山體中,它白色尖頂反射着淡淡的月光——看起來真的像在發光一樣。
華原澄一直盯着那座教堂。
“其實,雖然隻是路過,但如果澄醬感興趣的話,”萩原研二說,“我們也可以停車參觀一下。”
“我記得有些教會會給過去的小孩子發糖果。不知道光之教堂是不是其中之一。”
“向兒童發放糖果”是教堂傳統的慈善活動之一,除此之外,他記得有些教堂還會定期向前來祈禱的信/徒發放免費的食物。
——反正都要路過,既然澄醬看起來非常在意的樣子,幹脆就那裡停一會吧?萩原研二在内心規劃着。萬一運氣很好地得到了糖果,這個孩子應該也會開心一些吧?
萩原研二正巧也有一件在意的事情,剛好可以到前面停車一并處理掉。
“要停車嗎?”松田陣平在前排伸了個懶腰,“剛好我也坐累了,過去上個廁所活動一下身體吧。”
——這個家夥還真敢說。開車的人沒喊累,坐車的人反倒先說累。
旁邊,辛苦開車的友人面無表情地用眼神譴責着他。
“我我我我覺得就不用了吧。”出乎兩人意料,華原澄率先提出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