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是虛的,你自己心裡清楚。”
徐清榆看了她足足一分鐘,看她狡黠的眸光,看她占上風的神色,以及終于因占上風而順理成章地形成的掌控力。
“你做出這樣的選擇我的确挺意外的,不過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有進取心的,隻是你好像懶得展示什麼。我承認我總是希望你變得更好。”
“不,你應該這樣說……”裴希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模拟徐清榆擅長的語氣,“希希,我骨子裡就是更喜歡知性有涵養的女性……這樣更坦誠。”
“你又在瞎說了。我從來沒有框定過我的擇偶标準,你就是我第一個也會是最後一個喜歡的女人,不管你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又是一個順應情境自然表白的場景,兩人理應在浪漫中對視,卻陷入長久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後,裴希輕輕出聲:“但是我真的不是因為成為你喜歡的類型,才做出這樣的選擇。”
她說這話不是為了挽尊,不是想證明自己不是戀愛腦,不是為了徐清榆的喜好去将塑造成什麼性格。
她早在十個月前,徐清榆說不再管她的那一刻,她就自動搭建起一套新的内心秩序。她陡然發現,她也有她自己的野心,并不因徐清榆對她的松綁而懈怠。
她一直都認可,徐清榆所教她的,從來都沒什麼不好的。
隻是,在被無情拒絕的歲月裡,她覺得裝出一副散漫的姿态,不費力去成為他的理想型,才是不愛他的證明。
而隻有她散漫、貪玩、不思進取,她的好哥哥才會不厭其煩地圍着她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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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羽嘉回國,帶來很遺憾的消息。褚晗一直郁悶她要去芝加哥和轉專業的事情,一次争吵後要她做出選擇,要麼訂婚,要麼分手。她就不是能被一個男人和一份契約給束縛住的主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裴希覺得褚晗人不錯,當然,應羽嘉更好。她有些遺憾地問:“那真的就這樣散了?”
“實話實話,現在不分,到時候異地起來問題更多。長痛不如短痛吧。”
徐清榆一言不發。他半夜收到褚晗的消息,對方大白天就泡在酒精裡,說一些痛徹心扉的失戀語錄,問他能不能感同身受。
他這輩子都不會跟裴希分手,他不會失戀,所以他當然不能跟褚晗感同身受。
裴希認同應羽嘉的觀點,郁悶地點點頭:“戀愛高需求的人,的确是不适合異地的。”
“你是嗎?”徐清榆不經意地提問。
裴希覺得他明知故問。當初他要去美國,她哭得肝腸寸斷,她覺得隻要他走了,他們的故事就會立刻寫下句點。
應羽嘉冷臉瞪着徐清榆:“喂,現在是在談我的失戀問題,你收斂一下你小人得志的嘴臉吧。”
“我得什麼志了……”
“你閉嘴。”裴希一聲令下。
徐清榆真就聽話地閉了嘴。
應羽嘉審視這兩人,“你們倆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是什麼情況呢?
身體探索期也不知道還要進行多久。徐清榆開始厭倦每天早上上班之前都要花至少十分鐘的時間在卧室裡檢查裴希遺漏的物品或者發絲。
裴希從前還知道噴一噴香水掩蓋味道,偶爾主動清理用過的紙巾和套,現在越來越不是個東西,整天擺大小姐的款兒,什麼事情都讓徐清榆去做,弄得徐清榆好幾次都提心吊膽。
徐清榆也摸清一個規律,裴希對他的熱情是跟随生理周期的變化而變化的,月經結束後的一周,她身心愉悅,半夜會主動投懷送抱,可一定進入黃體期,她便對徐清榆釋放的“同睡”信号産生厭煩心理。
裴希有一天大呼熱戀期已過。
徐清榆差點氣到要吐血。
渣女裴希拉緊徐清榆的手,在學姐面前秀起恩愛,“我們啊,兄妹感情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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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希的實習期比想象中艱辛,也比想象中精彩。她的刻苦被徐菲菲和裴叔看在眼裡,夫妻倆暗地裡吐槽她為什麼不能把這份熱忱投身于家裡的生意。
老裴又道:“果真還得是哥哥回來了,妹妹才能收起玩心啊。”
“希希本來就挺努力的,隻是她沒她哥那麼喜歡演好學生。”徐菲菲心裡還是更喜歡女兒,這點好像沒辦法改變。徐清榆也隻能學着先跟自己和解。
幾次跟裴希交心之後,徐清榆更覺得自己占下風,對這段隐秘的戀愛産生一種不可控的焦慮感。尤其是當裴希收到男同事送的禮物之後。
徐菲菲誇那個男孩子很會送禮,很用心。扭頭,徐清榆用賣掉之前房産的錢給裴希買了一輛新車。
全家人都覺得他好浮誇。
“我開了你們買給希希的車,給她買一輛也是應該的。”徐清榆又對裴希說:“你們覺得我這是土豪行為我無所謂,但是裴希,你要知道,我這些年從來沒送過你這麼廉價的東西,别覺得它是手工的就能體現出送禮人的用心,這玩意兒我閉着眼睛就能做,但凡是個優等理科生,他都會做。你可是咱們家的大小姐,趁早學會識别廉價的浪漫吧。愛情就是需要昂貴來裝點的,否則男人在求婚時為什麼都要送女孩鑽石。”
徐菲菲和老裴:“……”
裴希聽得氣死了,“你有病吧。”
“是的,我有病。”病情還很嚴重。
這天晚上,徐菲菲對老裴說:“你看,我就說我當初反對是對的吧。這還隻是收人家的禮物,要是以後希希又跟别的男人談戀愛,他還不鬧得這個家雞飛狗跳啊。”
“他們已經在談了嗎?看不出來啊……”
徐菲菲看着入戲頗深的老公,忽然覺得,裝傻其實是一種策略。繼續裝傻就無需表态。
直到她在徐清榆的枕頭下面發現一份心理檢查報告,上面顯示徐清榆的狀态不太好。
她覺得自己作為親媽,似乎不能再裝傻了。
飯桌上,她當着兄妹倆的面,對徐清榆說:“既然希希有人追了,她也有發展的意向,那清榆,你也去相親吧,我正好有朋友想撮合你跟她閨女。我也是實在找不到理由拒絕她的心意了。”
“誰呀?”裴希問。
“你不認識。”徐菲菲拍拍徐清榆的胳膊,“多認識幾個女孩不是壞事……”
“好。”
老裴不可置信地擡起眼睛,看着答允相親的徐清榆。
“那就提前恭祝哥哥一切順利咯。”裴希臉上笑嘻嘻。
徐清榆十分想掐死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而不到24小時,裴希就在他的電腦裡翻到他修圖心理報告的證據。
“你可真作啊!”裴希無語道,“你覺得媽媽是想幫你還是趁機拆散我們?”
“無所謂,反正你們母女都不愛我。”
“……”
相親這事自然隻是徐菲菲的“恐吓”,得知是徐清榆的示弱把戲後,她忽然順了心意。
傲慢且腹黑的兒子鬥不過看似天真的女兒,這是好事。這也是他們未來可以好好在一起的基本要素。
深秋時節,林文隽打來電話,徐清榆的妹妹平安落地了,他們全家邀請他這個哥哥去溫哥華探親。
徐清榆又心生一計,演了幾天遲來的水土不服,抱怨幾次工作進度和跟江臨溪之間不可磨合的矛盾,以及舅舅的打壓,裝作不經意地說了句“實在不行,去完溫哥華之後,我就回美國工作好了”。
裴希覺得他像一個逼宮的怨男。
徐菲菲找徐清榆談心,推心置腹地跟他聊了很多。他們結束談話後,裴希踏進徐菲菲的書房,溫柔地問徐清榆:“哥哥哪天走啊?這次我肯定去機場送你。”
徐清榆要離開的前一晚,裴希死活要在上面。她讓他被動,讓他難受,而自己舒服之後故意說一些讓他出戲的話,讓他的情緒斷章。徐清榆幾乎快要被她磨死。
“幾年前你要走,我哭得像個傻瓜,那是我人生最大的污點。”裴希倚在徐清榆懷裡,很平靜地說道:“我現在玩玩你又算得了什麼呢,這才半年不到你就受不了了,真沒耐心。”
“我有沒有耐心你心裡清楚。我有委屈的權利。我們全家人都可以陪你玩,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但我受不了你接受其他異性釋放的信号,受不了徐女士時刻提醒我,我或許隻是個備選……這些年我沒讓你為我吃過醋,你也要平等地對待我。”
“隻是收了一份禮物而已。”
“而已?”徐清榆嗤笑一聲,“他還送你回家!你是忘了你跟Echo的爛賬了嗎?”
“你又扯到Echo做什麼?”
“不做什麼,隻是想提醒你,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媽媽和裴叔也早就默認我們倆在談戀愛,你真以為我們隔三差五睡在一起他們真的一點也沒發現?”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裴希柔聲,撲過去堵住徐清榆的唇。
徐清榆招架不住她,隻好又抱着她用力親了親,随後當着她的面自我纾解。
“喂……”裴希想數落他,見他似乎是真委屈,又作罷。
過了會兒,才打開心扉跟他聊起來。
“徐清榆,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惡毒的人。我折磨你一兩回又怎麼了?”裴希瞧他弄不出來,把手伸過去。
徐清榆悶哼一聲,“你輕點。”
裴希邊弄,淡聲說道:“我十八歲過後的那天中午,我脫衣服時你無動于衷,我靠近你後,你卻不肯親我……哥哥,可是你把你的手指放進去了,你現在回想,你當時究竟是想表達什麼?希望我自愛嗎?希望我了解什麼叫做愛嗎?還是你想讓我難受,讓我記住這種糟糕的感覺,這樣你走後,我如果跟别的男孩談戀愛、上床,就會想起你……那真的是,很可怕的占有欲,也讓我之後做了很久的噩夢。那對我來說,是非常非常恥辱的體驗。”
“我……”
“你别說話。”裴希仍舊幫他,掌心卻感覺到綿軟,實在忍不住笑了,“它怕是徹底被我給玩壞了。”
徐清榆一把将她抱進懷裡,“你說的沒錯,那時候我就是想占有你,可我又不敢用正确的方式。”
“正确的方式……”裴希品讀一下他這幾個字,繼續說道:“難堪的記憶是不能被遺忘的,更不能完全釋懷,你也僅僅隻是知道我不甘心,可世界上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那我就隻好讓你也體會一些程度接近的痛苦,我們倆,至少要做到百分之七十的互相理解,才能更好的走下去。我知道你一直在忍耐,但是我給的也已經很多了,不是嗎?我比當初的你要仁慈一百倍一千倍。”
“是。”
“徐清榆,别再用離開我來威脅我,這種痛苦我體會過一次了,再有第二回,我一定跟你老死不相往來。”
“你知道我是騙你的。”
“騙也不行。”裴希頓了頓,捧住徐清榆的臉:“你想要的定心丸,得在我們兩不虧欠之後,我才能給你。不過既然你先作起來,那我不妨提前告訴你,實習期結束後,我會跟他們簽正式的合同,明年六月一畢業,我就要接受外派,去英國、葡萄牙和西班牙常駐,為期兩年。”
徐清榆的神色被定格。
“哥哥,要不你也哭着求我不要走吧……”裴希開了個玩笑,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柔聲安慰:“我很平靜但很孤獨地度過了三年,那種失落如果能被什麼别的東西覆蓋,那肯定是你對我的想念。成全我最後的這點不甘心吧。我們要是能熬過這兩年異地,我也一定會放下心結。我知道夏天我們過完生日之後,你就把你的戶口本一直放在床頭櫃裡,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如果兩年之後,我們都變得更好,仍然很愛對方,那我回國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你結婚。”
到這裡,徐清榆可以明确,這将是裴希給他的最後的考驗。
徐清榆的溫哥華之旅還算順利,林文隽得知他已經搞定他的妹妹,沒發表任何意見。
不過在他臨走時,對他說:“你們以後要是結婚的話,你媽媽應該是不希望我出席婚禮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邀請我。”
徐清榆說他會的。
父子倆在霧氣重重的大雪天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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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希拍畢業照的這一天,全家人都到場了。一家四口順便拍了新的全家福。
徐菲菲抱怨裴希去年簽就業合同不跟家裡人商量,舍不得她過兩天就要去歐洲。
老裴深切地看了徐清榆一眼,不知他此時作何感想,但他是最早的知情人,想必早就跟裴希靜下來心談過異國的問題了。
徐菲菲說,這個考驗來的也好,如果他們自己就通過,那她從此以後就不再阻攔。
得知徐菲菲有這個想法之後,徐清榆算是又獲得了一絲慰藉。
徐清榆送裴希離開的這一天,裴希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給我寫信,不要發郵件的那種,要白紙黑字漂洋過海寄給我。
飛機駛離地面,裴希試着體會徐清榆從前每一次離家的心境。
徐清榆,從前你也像今天一樣舍不得我嗎?
徐清榆,一定要給我寫信,寫很多很多,親手寫。好好告訴我,你這幾年是如何度過,你當初是如何愛上我,如今又是如何想念我。
我會給你回信,也告訴你,你走之後,你拒絕我之後,我有多傷心,又有多期待你每一次回國。
我更要告訴你,我永遠比你愛我要愛你多一點。否則我不會如此不甘心。
我或許很任性,或許我探索真心和愛的方式很笨拙,很不可理喻。但是你要是能接受這樣的我,那就意味着未來餘生,你會包容更任性更不可理喻的我。
我當然很愛你,徐清榆。
從我十六歲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沒想着要把你當成哥哥。
我第一次去山裡許願,就祈求上帝,未來讓我真正和你成為一家人吧,不是以兄妹的名義,而是以愛人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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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裴希如期回國。她帶着徐清榆寫給她的一百封信,和一顆用愛和思念覆蓋所有不甘心的心,送給徐清榆他心心念念的定心丸。
“這就……領證了?”
所有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隻有徐菲菲和老裴,在見證了他們跌跌撞撞仍然堅定的戀愛旅程後,覺得裴希當初的決定簡直是充滿智慧。
身為父母,他們對兄妹變成夫妻的故事再無任何困惑和憂慮。
徐清榆送給裴希新的戒指,戒指盒和他寫給裴希的信一并放在抽屜裡。
他們正式搬進了同一個房間。
“這是我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了。”裴希決定今晚必須搞出點大動靜。
徐清榆幫她卸妝,“我還是覺得他們看我們倆的眼神怪怪的。”
裴希“切”一聲,“我哪次回國不是明目張膽地住你房間,你哪次去看我,咋們倆不是躺在一張床上跟他們視頻?”
“也是。”徐清榆确認裴希的臉被他弄幹淨後,不由自主地吻了過去,“今晚,最後再叫我一次哥哥,好嗎?”
“低俗!”裴希笑着攀上他的脖子。
“以後我就是你老公了。真好。”
後來的每一年結婚紀念日,裴希和徐清榆都會把對方當年的信件拿出來句讀。
徐清榆足足寫了一百封,裴希卻隻回過十六封。但是裴希的每一封信,都超過一萬字。
随手打開一封——
……
徐清榆,身為你最初的實驗對象,我實在忍不住想贊美你的眼光,同時為你感到遺憾,我一定是你人生中最失敗的一個試驗品。
你說,這是不是意味着,其實我的段位是遠高于你的。不過,我沒打算在未來依仗我的高情商牢牢掌控你。我希望,我們倆,永遠地平視對方。
你說你是一個逐漸失控的飼養員。這一年多,我在嘗試理解你的失心瘋過程。
現在,我要恭喜你,因為你的失心瘋讓我産生巨大的同理心,今晚我将在家族群和朋友群裡大聲宣布,你徐清榆,從此以後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我也很愛你,很愛。
希望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你要永遠因我而瘋狂,我也會永遠因你而熱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