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最近很煩。

大荒已經一統了，然而各種紛争仍然是此起彼伏，西北連年大旱、東南水災，已經讓他手頭可調撥的錢糧捉襟見肘了。他跟塗山氏借糧也是被各種搪塞，全然不似塗山璟在的時候那麼如臂使指。

緊跟着高辛青龍羲和二部反叛，他也知道這些年高辛人在軒轅并不好過，可他手裡能給的王室土地都已經給出去了，他也很委屈。軒轅山一帶土地都是軒轅王族所有，玱玹能給的隻有直屬軒轅王室的那部分；他總不能硬從幾位王叔他們嘴裡摳出肉來喂給高辛人，失了自家人的心。而讓二部重返高辛更是萬萬不可能的，雖然他知道高辛二部委屈，但也隻能委屈他們了。

玱玹原以為蓐收是個懂事的，能理解他的難處，他也答應了日後必定會還蓐收一個公道。然而蓐收最終還是放棄大将軍之位，跟高辛叛民們合流一處，揚帆而去。

說實話他并不反對高辛二部出海，因為大荒裡也沒有更多土地留給他們了，他們放棄跟其他部族競争，歸于海外，也算了結他一樁心事。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五神山一直不聲不響的句芒竟也趁機率衆出走，連帶着搬空了五神山國庫，帶走了阿念和靜安王妃，承恩宮的大火燒了七天七夜。他這一走，還帶走了原屬高辛的大部分艦船，剩下帶不走的也都一把火燒了，他想派人追擊都無能為力。他早就聽說過句芒陰狠之名，卻沒想到他對自己也是一般的陰狠，原來這些年句芒對他的恭順全都是裝出來的，枉他平日裡待幾位師兄弟諸多籠絡恩寵賞賜，逢年過節各種稀罕貢品也都給他們送上一份，可謂是掏心掏肺。

全都是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

高辛人集體叛逃出海，這讓他很是惱火，又臉上無光，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大荒内現在誰都知道他玱玹苛待高辛降臣逼反高辛二部，囚禁昔日善待他數百年的高辛王，逼瘋高辛王後，薄恩寡義翻臉無情的名聲傳遍大荒，所謂的各族共處成了一個笑話。他跟一世軒轅王幾番下令調查流言背後推手，皆是無功而返。如今不論軒轅老氏族、中原各大世家，甚至常曦白虎高辛新諸侯，都并不把他的命令放在眼裡，明裡暗裡地搞陽奉陰違，靠着脆弱的聯姻籠絡起來的人心眼看又要散。

玱玹百般無奈之下，除了日常處理朝政之外，也隻能頻繁往後宮各個嫔妃處跑，隻希望她們能多生幾個子女出來，用血脈親情幫他籠絡住這漸漸流失的人心。這幾十年來，為了籠絡各方勢力，他的後宮又納了十幾個新妃子，即便每個妃子宿一晚，也要差不多一個月才能雨露均沾上一次。前日赤水氏的人便明裡暗裡地暗示他應該多眷顧一下王後神農馨悅，免得馨悅多年無出，動搖了軒轅與中原氏族的感情。

當年神農馨悅暗殺小夭一事，赤水氏把這件事捂得死死的，除了幾個當事人，并無太多人知曉。在他自己心中，他待馨悅已然是寬厚仁慈至極，而其他人卻覺得他是虧待了王後馨悅，嫡長無所出，動搖國本。玱玹心裡跟吃了個死蒼蠅一樣，可讓他廢後另立，他還真不敢，隻能硬着頭皮每月去臨幸一宿，行完房立刻就走，不做半刻停留。

滿朝上下，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他的苦處！玱玹覺得傷心極了，委屈極了，然而唯一能聽他訴說委屈之人，早已多年沒有了音訊。

一想到小夭，玱玹就覺得更委屈了，他都已經退讓到這份上了！隻要她一輩子戴着若木花，他便不會動塗山璟一個手指頭，隻求她婚後常駐神農山或者青丘，仍能時常見上一面。她卻并不相信他的話，還是跟塗山璟一塊逃了。

半年前，他聽說塗山璟孤身回到了塗山家，便立刻派人去把塗山璟請來，親自詢問小夭下落。

那位氣度清貴的青丘公子卻隻是靠在擡轎上，蒼白着臉輕輕咳嗽，從懷裡摸出一張和離書遞給他。

那和離書上有小夭的親筆簽字畫押手印，和離書也是小夭親手所書，并無半分造假。

“抱歉！我們已經和離了！”璟微笑着道。“她并未告知我要去何處，陛下所求，我也無能為力。”

這張和離書是小夭偷偷塞在他包裹裡的，塗山璟也是後來才發現。

她竟似是早就想到了玱玹會來為難他，早早就備好了擋箭牌，幫他避開玱玹暴風雨般的雷霆震怒。

塗山瑱年紀幼小，九個長老互相争權奪利，這幾十年塗山氏并不怎麼景氣，因此對于他的歸來，很多人還是表示歡迎的。但塗山璟并沒有重回族長之位，而是充當起了族長副手的角色，大事都經他決斷，由塗山瑱的名義發出，塗山瑱跟在他身邊繼續學習經營之道，很快塗山家上下又變得上下一心，士氣大振，人人都說天佑塗山氏。

塗山璟看似不問多餘的事，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背地裡都暗中做了多少事。多虧塗山瑱對他依舊信賴有加，把族長印信盡數交給他，他才得以順利調動族中人手力量。

蓐收句芒攜十幾萬人出海，原本并非易事，是他暗中說服赤水氏的人配合才如此順利；關于玱玹的流言也是他暗中叫人放出去的，軒轅氏的情報組織為了調查這些流言來源疲于奔命，便沒有空去留意一些低級軍官意外身亡的特殊之處。

這半年來，投降軒轅的幾位前神農義軍将領接二連三地意外身死，從表面上看，有的是死于落水，有的是死于誤食毒菌，還有的是自殺，每個的死法都不一樣。但如果有人把這些意外湊到一起，便會發現，這些人全都來自神農義軍，且是在半年内先後遭遇不測的。

當玱玹的情報主官終于後知後覺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所有投降義軍将領早就都被誅殺得一幹二淨。

璟想到這裡，忍不住又微笑起來，這麼多年過去，她就像被埋進了水底的寶劍，蒙上了厚厚一層淤泥，所有人都以為寶劍早已鏽蝕不堪，誰都可以任意把玩。

也隻有那個人，才能讓她宛如出鞘利刃般，再度鋒芒畢露，大殺四方。

他羨慕這樣的她，也敬畏這樣的她，更清楚一件事，這樣的她，注定不能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