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是一塊毫無自知且昂貴誘人的點心,掉進一群渴餓至極的人群中。
人心叵測,自然也不該期待旁人拾金不昧。
但是虞缈也想着:我再也不會來救濟了。
姬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另外,方才令姊來尋我時,毫無驚慌之色,也并不意外着急。似乎……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這些話,或許是我多言冒犯了,見諒。”
他的話留有餘地,但也給夠了暗示。
姬策的多此一言,卻讓虞缈一愣。她咬了咬唇,不由想起出行之前,虞苒反複叮囑她要盛重着裝的話語來。
虞苒不知何時的離去,與衣衫完好毫無慌态回來時的畫面,也紛紛浮過眼前。
虞缈咬着唇,玻璃珠似的眼眸又蒙上了一層灰翳。
姬策似也覺察到了,身側小姑娘在沉默之中的失落。他從口袋中掏出一隻鸾紋玉佩,偏首遞去,掌心朝上:
“這是從最先動手的人中找回來的。”
虞缈緩緩側身擡眸,二人終于第一次正視彼此,看清了對方。
小姑娘披着層毯子,方才還有些髒兮兮的面孔已經被擦淨了,露出一張姿色不俗的臉,靡顔膩理,朱唇貝齒。
是任如何被蒙塵黯淡,也掩不住令人驚豔的漂亮之色。
難怪會被那些下作低劣的人盯上,就像鬣狗嗅到甜美血味那樣,不顧一切地沖上來。
她這樣的貴女,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
姬策仍平托手掌,卻垂下了眼皮,收斂目光。面色不起波瀾,平淡一如既往。
虞缈看向對方掌心上,那枚原本懸在她的腰上的佩玉。
玉佩乃用上好的白玉制成,刻了鸾鳳花紋,是她外祖母長公主命人所精心打造。她向來珍惜喜歡,卻在方才的混亂之中被人扯斷了串繩搶走了。
如今失而複得,虞缈眼眸閃過驚喜與意外。她立即小心翼翼地從對方掌心拾起那塊玉佩。
少女指尖如花瓣輕柔,在姬策的掌心上劃過。似乎是覺得癢,他的手很快落回旁側。
虞缈将玉佩攏在掌心。此時也終于擡頭,認真地打量了一下身旁人。
男子側顔銳利,下颔好似鋒刀勾勒而成,身姿筆挺如肅竹,眸光微淡。不卑不亢,似乎一切隻是随手為之。
她心跳無端加快幾分,又忍不住問:
“你是怎麼把它找回來的?”
虞缈沒想到,竟還能重尋回這枚玉佩。而距離方才那場混亂,也才剛過去不久,她佩服又好奇。
“檢舉。能提供任何線索者,我就讓其入城,重錄洛陽戶籍。人性經不起考驗,如此亦然。”姬策坦白道。
這些蠅營狗苟之輩,皆是一窩。不過入城後,也未必能順利待下就是了。
虞缈聽得十分驚奇,由衷暖聲道:“多謝大人奇策。”
“職責所在,不足挂齒。“姬策眼神掠過搖曳的樹枝,微動。
“另外有些百姓,托我送了些東西來,如今放在營帳中。是那些人的一點心意。”
不過也無非是些零碎不值錢的物件,譬如吉祥如意結和小孩子喜歡的奇石之類。她又受了驚吓,估計也不會想要這些。
“還有一些流民讓人幫寫了些話,想讓我轉交給你。他們想向你表達感激與歉意,抱歉讓你失望了。”
姬策将幾張紙條輕輕放在長凳上。
他并非想要為那些隻能袖手旁觀的百姓辯白什麼,隻不過下意識覺得,這些她看了或許能好受一些。
純善之心最是難能可貴,他也不想看見此破裂。
虞缈好奇地拾起來,看見了紙條上的字迹:
“小娘子受驚了,是我們無能為力,多有得罪。”“貴人洪福齊天,善有善報,今日實在是對不住……”
“仙女姐姐,對不起,那些人太兇了,阿娘不讓我幫你。”
有的字迹大概是這位大人代寫的。勁骨豐肌,如其人一般利落。
有的字迹卻仿佛是孩童或老人所寫,歪歪扭扭,白紙上還有着一些灰黑色的指痕。
虞缈一下怔住了。
她又想起方才施粥時,那些面黃肌瘦的婦女幼童,還有老叟老妪。他們身上苦難滄桑的痕迹無法作僞,眼裡閃爍的感激也是發自内心。
流民們并非全是一丘之貉,其中也的确有着無辜之人。他們是真正曆經颠沛流離,艱難窘迫的難民。
而這些人,也的确在真心感激着她所做的一切。
他們是衣食不飽的平民百姓,其中本就不少老弱病殘。見到惡徒欺她,縱然有心也無力阻止。
虞缈的心莫名擰成一團,亂糟糟的,又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那,他們什麼時候會進城?”
姬策眼底生出波瀾。最為棘手的,其實還是流民的來源紛雜。其中有些窩藏禍心之人,是來自涿州薛稷起義潰敗之後的殘軍餘孽。
如今陛下為宮中之事發怒,無心顧及此事。各方将領也覺得棘手,各方推委,如今隻是将流民統統一味拒之城外。
但他卻沒有告訴小姑娘實話。姬策眉眼鎮定,安撫她道:“朝廷會很快解決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