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疾馳抵達了燕王府,虞華陵将虞缈送到府外,虞缈匆匆入府,裙擺拂動如風。
靈犀擔心道:“您小心慢一些,别着急。”
虞缈手腳冰涼,一路步履虛浮,若非婢女扶着,幾乎腿軟跌跤。
趕到若水閣,隻見烏壓壓一群人圍在堂外。有婢女手端托盤走來,虞缈掃過一眼,看清上面所盛染紅的紗布和血水。
她立刻臉色煞白,仿佛冰雪砌成。
不知誰瞥見她,高呼了一聲:“虞娘子來了。”
衆人皆知虞娘子身份非凡,貼心擔憂地紛紛為她讓開了一條道。虞缈此時腳步反倒緩了下來,害怕起裡頭的畫面會不會是她不能接受的……
屋内阗靜得落針可聞,隻有人的呼吸與動作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氣氛近乎沉凝。
紫木榻上倚靠着一個孤寂的身影。隻着白色單衣,勾勒出勁瘦而不誇張的肌肉。男人側顔帶着目下無塵的冷冽,鼻鋒高挺,眼皮半阖,睫毛投下暗色陰影。
隻是細看,俊挺面容卻添了不少細小的傷痕,而令美玉有瑕。
周遭正圍繞着許多仆從,醫工正在為他右臂上所剮蹭的道道血痕上藥包紮。
但最為顯眼的,還是姬策頭顱上所纏着厚厚的一圈紗布。此時又滲出深紅痕迹,觸目驚心。
苦澀濃郁的藥味充斥鼻端,尤其那抹刺眼的紅映入眼簾,虞缈瞬間就濕了桃花眸。
“二哥——”
姬策似乎沒有聽見。直到那股甜香湊近,他才緩緩睜眼,對上了跟前一張泫然若泣的美人面。
薄唇之間,輕輕念出生疏二字:“……虞缈?”
虞缈身子虛軟得不行,隻在看見他掀開眼皮的一瞬,洶湧淚水就頃刻從玻璃珠似的眼眸中不斷漫出,如雨霧模糊了視線。
連耳膜也像堵上了一團棉花,讓她甚至沒聽清他微弱的話音。
還好二哥醒了過來。她不知從馬上墜落該有多痛,光是想象,就感到心扉一陣酸澀痛楚。
虞缈坐在榻邊僮仆搬來的小幾上,不斷擡手拭淚。繡金羅袖滑落,露出一截凝脂玉腕。可淚水漣漣,怎麼也揩不完。
美人喉間哽咽,眼眶很快就紅透了:“二哥,你疼麼?”
姬策的瞳仁像沒化開的濃墨,冥冥沉沉。他沒有回話,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虞缈眸前朦胧一片,玉骨伶仃的手掌掩着面頰,自纖細指縫間不斷漏下顆顆瑩淚。另隻手則無助地揪着被褥,骨節透出緊繃的櫻粉色。
“你怎麼,突然受傷了。我…我一路上,真的好怕……”
姬策依舊劍眉微淡,眼底幽暗無瀾。從始至終,他都隻是在靜默地觀察着她。
少女生了副極美的姿容,霧鬓風鬟,金簪玉珰,身上绫羅華裙迤逦繁複。全身上下無處不寫着嬌貴二字,此時卻渾不顧形象,哭得像隻被驟雨打濕羽毛的瑟瑟雀兒。
淚水不斷從那雙剔透幹淨的桃花眸中滾落,将一張芙蓉面打濕,襯得更加嬌花照水,柔弱堪憐。
姬策忽莫名想到,若他伸出掌心,恐怕都能将她的淚珠掬了滿手。
她,竟如此關心這副身軀麼?
似乎靜了一刻,也或許過去很漫長。姬策終于擡起那隻依舊行動如常的手,輕輕覆在了少女白皙的手背上。
男子手掌微涼,話音如無風無瀾:“放心,我無大事。”
虞缈從朦胧水色間,對上男人沉靜的瞳孔,卻微微一凝。
但随即熟悉的聲音,又驅散了那絲疑惑,終究還是給了她撫慰。虞缈又揩淨了眼淚,被水浸潤得透亮的桃花眸微彎,輕聲道:“那便好。”
少女生得傾城之色,那抹淺笑就似灰暗廢墟之間生出的一朵瑰花,楚楚動人。
姬策輕輕垂睫,卻似不經意避開了同她的對視。
眼神如夜色晦暗微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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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巡視結束回營地後,發現殿下未歸,便感覺不對。殿下往東栅檢查,卻不知因何忽從馬上摔落,頭觸石而失血昏迷。
我等将殿下急送回營地後,殿下躺了半個時辰,才終于醒來。唉,也不知道為何殿下執意回府……”
“至于堕馬原因,殿下不知,屬下等也還未查清。隻知目前大約可以排除驚馬。”
虞缈心中念着方才劉副将所言,腳步微微凝滞。她垂下眼睫,終究還是又去見了醫官。
醫官朝她行禮:“殿下除卻外傷,唯前額傷勢最重。失血過多,至于損傷昏厥。但貴人也無須多慮,以目前觀之,殿下一切狀态良好,隻需安心将養即可恢複。”
虞缈道:“平日養傷,可還需要注意些什麼?”
“飲食清淡,忌食腥、膻、辛辣……殿下右臂暫不宜多動。平日需注意多寝少慮,尤其靜心養神,忌情緒起伏。”
虞缈細細聆聽,心下也記得極為認真,又讓靈犀幫仔細謄抄了一遍。然而醫工說完之後,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踟蹰開口道:
“若傷及頭部,可會……有什麼後遺之症麼?”
她雪頸輕墜,桃花眸微微顫抖,不覺握緊了腰間的鸾紋玉。“譬如,可會使人性情有所變化?”
醫工思索片刻,捋着胡須沉言道:“老朽于也曾見過書上記載,有人患頭疾後,性情大變,迥異判若兩人。頭部乃人精明之府,至關緊密精要之處。若有損傷,确實恐不可測。”
“若殿下有此狀,或許還需多方觀察。這,貴人可是覺得?”
虞缈心中卻忽如一塊懸石落地,微微釋然,隻是聲音仍有些空缈:“無事了,多謝您的解惑。”
虞缈靜坐了片刻,将心中一點異樣抹去,素雪玉顔又恢複了甯靜,不似方才失态。便往堂中緩步走去。
屋内香爐金獸吐輕煙,草藥苦澀之味卻猶然彌漫。
姬策依舊坐在榻上,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偏首看着窗外孤雲,睫羽輕掀,帶着一點微冷的弧度。
如今已是午後,日光欹斜,映在他的膝前。那張鋒利的面龐卻被籠罩在陰影中,仿佛透着沉郁與薄涼,讓虞缈莫名感覺有些遙遠。
虞缈微訝,方才她見二哥極為疲累,便讓他先閉目休息,晝寝一會兒。沒想到,他這麼快就醒了。
她緩緩出言,打破了室中寂靜:“二哥,你現下感覺可還好?晚膳我已讓後廚安排了炖雞與魚湯,你可還想吃些什麼?”
姬策回頭看向她,聲音平淡,卻是帶着疑惑不答反問道:“你還未回去?”
虞缈坐在他的榻邊,聲音還帶着些哭過後的乏力,輕如雲絮柔軟:“你如今傷得那麼重,我怎麼能放心回去?我已讓人告知府中,這段時日我在王府照顧你。”
這點傷,重麼?不知想到了什麼,姬策心中難得想笑。那他昔日受過的,豈不是能算酷刑。
“不過是磕到了一點腦袋罷了。”
“怎麼不重。”虞缈握住他的手掌,垂着睫,臉頰卧貼在他的掌心中。猶如怯弱的稚鳥,受驚後亟需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