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缈回府已有半月餘。
往日姬策總會派人送些時興瓜果首飾,或途中遇見的新鮮物件給她,換着法兒哄她開心。但如今姬策傷重,自然沒有精力準備這些。
虞缈心中明白,卻始終有些空落落的。就像無端多出的多愁善感。
女郎坐在庭中秋千,身姿窈窕落寞。
虞四娘就是在這時候途徑廊下。平日虞苒對她能避則避,今日卻似特意朝她的方向走來。細看步履還有一絲趾高氣揚。
虞苒頻頻看了虞缈幾眼,爾後又忍不住似的,竊竊笑了一聲。
虞缈心下生怪,隻面色冷淡道:“堂姐有何貴幹麼?”
“堂妹莫怪,我隻是剛從外邊回來,見有一樁事兒實在太過有趣。一想到……我就忍不住發笑。”虞苒緩緩停了腳步,站在邊上,斜睨瞅她。
“堂妹就不好奇是什麼事兒麼?”
“不感興趣。”
“哎呀。”虞苒卻一個人喃喃自語道:“可惜這眼前的繁花着錦,花期卻短。以為拾了枚金龜,原來也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虞缈烏眉微攏,“堂姐究竟想說些什麼?”
“若我再胡說些什麼,弄哭了堂妹,堂妹可不得讓長輩來罰我,我可不敢多言。”虞苒略微奚落的口吻:“堂妹不如自己讓人出門打聽罷。”
虞苒又不住一掩唇。她昔日被虞缈牽連責罰,如今終于得見她落魄,自然心下快意。
“不過,這回可怪不得我身上了,堂妹好自為之吧。”
“慢着,堂姐。”虞缈一字一句道:“雖不知堂姐笑些什麼,但我覺得堂姐這副模樣,也像極了台上那巧舌如簧的戲子。”
“憨态十足,讓堂妹也忍不住想笑。”
虞缈也朝她輕輕一笑。她生得動人,桃花眼眸光流轉間,更是勾魂攝魄,矜貴嬌豔。
她慣來不是好惹的人。虞苒陰陽怪氣,她自然也不會忍氣吞聲:
“我隻知道,若我這兒的花謝了,讓人另栽就是。若有什麼假金假玉,棄了也不值得心疼,我又從來不缺這些。”
虞苒臉色有些不好看。但想起虞缈身份,到底不敢直言嘲諷,隻能堵着氣走了。
她就不信,自有虞缈回來哭的時候。
“靈犀。”虞苒走後,虞缈才淡了笑容,道:“你去府外探聽一番,究竟發生何事。”
靈犀很快就回來了,吞吞吐吐道:“娘子,奴婢上大街上打聽到,燕王殿下他,他剛從金鳳樓中抱了一名女子離開。”
“也不知又從哪兒說,有人聽見那女子似乎還是王爺的舊日所愛。”
虞缈的一顆心像是瞬間浸入寒潭,發了個顫。
她脫口而出:“不可能。”
……
金鳳樓位處于洛陽繁華之地,來往絡繹不絕。事關燕王的這樁绯色逸聞,自然是一下滿城皆知。
虞缈一路已聽見不少風言風語。
馬車最後停在了燕王府前,她卻遲遲未下馬車,心亂如麻。
縱使虞缈心中清楚姬策并不會是這樣的人,但那些繪聲繪色的百姓傳聞,還是讓她忍不住想盡快弄清究竟。
而且,從燕王府也始終沒有消息傳來。少女一顆心像被浸在酸梅汁中,又緩緩浮上對未婚夫的氣。
她終究還是踩着凳下了馬車。
也不知是不是虞缈的錯覺,往日王府中恭敬有加的奴婢僮仆,隐約投來的目光也含着異樣。
最近這數月,她來燕王府的次數比以往都要多。但她竟莫名感覺,一次比一次還要陌生……
“殿下可在?”
“回娘子的話,殿下正在回春堂中,奴婢帶娘子去吧。”
才過拐角,虞缈一眼就在衆人間看見了未婚夫熟悉的身影。隻是這次,姬策的身側卻多了名女子。
女郎身姿纖瘦,烏黑的鬓發攏在頸側,膚白如春雪,孱弱之色盡露。足踝處纏着幾圈細布,似乎不良于行。
而姬策緊繃的劍眉間,俱是緊張關懷。
那竟是虞缈陪伴他的這些天裡,都不曾見過的波瀾。
府醫正在為那女郎診脈,傳來模糊依稀的字音:“……體弱……貧血,需調養滋補……”
姬策面容沉肅,不假思索道:“需要什麼藥材,一應從王府出。”
“有勞您務必再多看看。”
虞缈耳中,卻仿佛隻聽見了姬策的聲音。一如既往,清冽如清泉擊石,但好像又有些不同。
究竟是哪裡不同呢?
她有些惘然,又有些害怕似的,忍不住想開口打破這似不真實的一幕,不禁出聲喚他:“二哥。”
姬策聞聲側首,與她對視。幽邃如石窟的眼瞳中,蘊含着一絲複雜。他似乎對她的到來,毫無預料。
與此同時,那名受傷的女郎似乎也覺察到了什麼,順着姬策的目光望來。
在看清她容貌的那瞬,虞缈卻微微愣住。
姬策還未開口,陸南筝已歉然一笑,婉聲道:“不知這位可是殿下的未婚妻?”
她生了雙薄薄杏眼,眼尾微紅下垂,眸子像盛了一泓柔軟的碧水,讓人感覺不到任何威脅性。女郎雪裳素淨,宛如月下栀子,氣息清冷。
嗓子也如新調好的琴弦,音色幹淨,幽幽低徊,讓人的心不由就順着她的話音聽了進去。
姬策的面孔也恢複了鎮定:“是。阿鸾,你怎突然來了,該讓我派人去接你才是。”
虞缈緩步邁進入堂中,像是隻沒有安全感的驚雀,聲音也輕輕的:“二哥,那這位娘子是?”
“這位是陸娘子,是昔日對我有恩的一位故人。”
陸南筝依舊保持着淺笑,隻是低落道:“虞娘子請勿見怪。家母迫我嫁為妾,我不得已,才從治城逃來洛陽,卻被人誤騙去金風樓中彈筝,脫身不得。
有權貴子弟欲侵迫我,我失手得罪對方……萬般無助,才讓侍女來求助于王爺。”
姬策喉結輕滾,颔首表示确實如此。
“我的腿當時崴傷,情急之下,王爺便隻好先将我抱出了金風樓。”陸南筝雙眸湛湛,又看向虞缈:
“幸虧王爺還未忘記昔日綿薄之恩,才會搭救于我,隻希望虞娘子切勿因此誤會。”
姬策沒有反駁。而陸南筝足踝包紮的傷口,也的确證明了外界的風聲,似乎的确隻是一場謠傳。
女郎弱态可憐,男子沉靜自若。
兩人解釋得明明白白,虞缈突然出現,仿佛教他們吃了一驚,但又不慌不忙地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