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沈懷昭永遠不會知道,他這幾日連睡覺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
祝祁安苦澀地笑了笑,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沈懷昭不會信,耀目的驕陽不願高懸于天外,它願意去人間,去燃盡光輝。
瑩珠小聲地捂着嘴哭,哭的幾乎背過氣去,她最清楚沈懷昭最近的辛苦,也就最心疼她的選擇。
祝祁安似是怕她沒聽見,又重複了一遍:“不會有事情的。”
又開始了。
沈懷昭緩緩握緊拳頭,一股無名火從心頭竄起,燒的她五髒俱焚。
祝祁安明明什麼也不知道,他連站在他面前的是幾歲的沈懷昭都弄不清楚,又怎麼敢這麼信誓旦旦地與她保證。
虛僞!可笑!
她惡狠狠地朝他看過去,試圖用眼神跟他大吵一架,卻在一眼望過去的瞬間愣在原地。
一身樸素的祝祁安不知何時紅了眼睛,不聲不響地坐在原處,眼淚順着臉頰成行落下,挂在下巴尖上搖搖欲墜。
與瑩珠嗚嗚的哭聲不同,他連哭泣都是安靜的,像是一潭平靜的湖。
祝祁安生的漂亮,哭起來時依然漂亮,仙姿佚貌的青年輕輕眨眼,眼睫蹁跹,又一道淚珠順着淚痕流下來,不偏不倚撞上下巴尖上的那顆水珠。
岌岌可危的水珠受不得撞,霎時間向着地面砸下,沈懷昭看他看得有些久了,眼中隻剩下那顆水珠,水珠落下,電光火石間,她焦急地伸出手去。
她伸出手,接住了祝祁安落下的淚珠。
圓滾滾的淚珠在手心晃蕩片刻,緩緩往四周散開,她下意識拱起手,不讓淚水流出掌中。
淚水化在掌中,早就沒了溫度,可沈懷昭依然怔怔地捧着,一直到那灘濕痕徹底消失不見。
祝祁安在她一臂開外處緩緩調整着呼吸,方才的情緒失控好像是一場夢,他無悲無喜地往窗外看去,隻有眼尾的紅痕透露出一點真實心緒。
他好像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已經不想管了。
意識到這一點,沈懷昭心口一痛,忽然有些喘不上氣。
她又有什麼資格責怪他呢,明明是她自己什麼也不告訴他,失憶是,年少時的戀慕也是。
她确實沒真正在意過他。
現在不說,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沈懷昭靜靜地瞧了他片刻,突然張口說道:“世子殿下,其實我們很多年前見過一面。”
話一旦開了個口子,再要說下去就不難了,沈懷昭不管祝祁安是怎麼一臉驚愕地驟然擡頭,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像是要一口氣吐個幹淨。
她托着下巴,似乎陷入了回憶中:“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我想想,大概是十四歲那年,你随着王妃一道來府上,那天我難得出了院門,躲在假山上不願見人。”
“我看天,然後你們走了過來,我一眼就看見了你,世子殿下實在是芝蘭玉樹,就像是從話本裡走出來的人。”
沈懷昭頓了頓,沒有更進一步的與他說清楚,那些陪伴了她許許多多個寂寞的日夜的話本們,在她閉門不出的日子裡,寄托了多少她年少時的向往。
年歲正好,少年慕艾。
沈懷昭笑了笑:“世子殿下,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都不讨厭你。”
望着祝祁安那張滿含悲傷的臉,她還是沒有說出那聲“喜歡”。
她打心眼裡以兩年為界,把過去和現在的自己劃成了兩個人,兩年後的她對祝祁安是個什麼看法,她不清楚,所以她不能輕易說出喜歡。
但她是心動了的。
那天日光灼眼,端正迤逦的少年郎行在滿目蔥綠的小徑中,湊巧往假山上忘了一眼。
初到沈府的貴客欣賞着流水怪石,綠木繁花,沈懷昭呆膩了沈府,早就不覺得有什麼好看的,但賞景的人滿眼贊歎,她匆匆望下望了一眼,也一道看傻了眼。
從那之後,所有話本裡的風流才子、英勇将軍,都生了同一張恍若仙人的俊秀臉龐,入她夢來。
沈懷昭與怔怔然的祝祁安對視,還是心軟了,即使心裡不以為意,依舊笃定點頭:
“我信你。”
祝祁安不着痕迹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驚覺自己不是在做夢。
一顆心恍若泡在了溫水中,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他似乎得到了回應,但又怕是自己想多,誤會了沈懷昭。
沈懷昭從來不讨厭他。
祝祁安緩緩壓下了心裡的澎湃,有一句話差點脫口而出,隻不過沈懷昭的話說的保守,他恍惚聽着以為是在委婉的說喜歡,但細細琢磨又并沒有。
說不定人家隻是就事論事,并無言外之意。
沈懷昭沒有明白的說,他也就不敢追問,生怕唐突了她,将好不容易才軟化了态度的人再次推遠。
因愛而生怖,祝祁安心裡開滿了小花,面上仍然繃得住,隻面頰有點不明顯的紅暈:“我知道了。”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面對面低頭坐着,同時欣賞起桌上的雕花紋案,明明都是見過好東西的人,卻從這張平平無奇的桌子上瞧出了花兒。
瑩珠已經不哭了,擡手抹了把臉,面無表情地又開始剝瓜子。
她就說,這門今日就不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