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椒看着鋪陳開的華麗衣飾,這是她曾經千般期盼的東西,可如今這般入進她眼前,她反到沒有什麼波瀾。
徐椒并不領情,她問道:“陛下怕是我身上沒有罪名嗎。”
蕭葳這會子給她穿皇後的制式,待到哪天他又膩了不認賬了,這事再翻出來說嘴,不是把她往火裡坑嗎。
蕭葳并不動怒,仿佛是知道她的意思,他使了眼色給郭壽,隻見郭壽變戲法從一側又端來一方重漆盤,上頭擱着一卷诏書與玺绶。
徐椒道:“陛下何意?”
蕭葳将诏書拿起遞給徐椒,隻見是一方大制,工整的隸書端莊大氣,躍然眼前。
“有制:蓋聞天下之道,教在徽音。陰陽之德,澤承坤訓。苞任、姜之序,蔭興文周;取樊、齊之列,裨輔鼎世。徐氏名出華庭,誕自貴胄。質通淑和,典垂蘭苑。加以□□之質,而有母儀之美。有司所奏,宜奉長秋。可立為皇後。”
诏書最下側最大是一方朱紅的泥印,而後是幾枚較小的印章,仔細辨認起來便是似乎是台閣的印章。
徐椒認得這些,這些印章彙集在此處則表明這道旨意已從尚書台抄出,可以明發天下了。
可是——自古立後,都要和大臣讨論幾個來回,即便讨論清楚,拟诏走一圈台閣也是數十日的光景,怎麼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成立了?
蕭葳道:“而今危急之時,國中以軍府而治。而今一切行政歸入軍中,制式流程比照軍令。故而這份诏書,不過三四日,就能抄出,如今已知曉百揆,通令天下。”
“國中以軍府而治?陛下好手段。先是籌謀遷都,再借大姐姐與蕭濟叛亂之機開軍府理政,如此避開平日裡朝臣們的諸多掣肘,以至大權在握,集權在手。”
蕭葳并沒有理會徐椒的嘲諷,他将诏書塞到徐椒手裡,“而今非常之時,冊封之典有些簡陋。将來回到金陵,朕再給你補一個大的。”
徐椒心中隻覺得荒唐,“陛下為何覺得我會想當皇後。陛下莫忘了,三年之後,咱們就分道揚镳,到時候多一重廢後的罪人身份,豈不是自尋不快。”
蕭葳并不着急,他揮了揮手,衆人将衣衫鳳钗放下,而後紛紛退去。
蕭葳這才拾起一根金色的鳳钗,鳳凰喙處銜着剔透的紅碧玺,金紅交織綻出炫目的光芒。
“舜英,三年之中,朕不願你有困頓為難之刻。”
徐椒冷哂:“我有何為難。”
蕭葳的目光漸漸與徐椒彙合,“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位卑而言高,罪也。”①
徐椒沉默。她自然聽得懂他的意思。她自知自己的情況,留下的三年,必然會做些什麼、說些什麼。若是她沒有名分,沒有權力,許多事情做起來難如登天。
皇後是天下的君主,臣民即便對她不滿,卻也會收斂。故而有些話她能說,有些人她能庇佑——她在做夫人時就能依靠皇後的秩庇護那些醫女,若是成了皇後,她便能再深入一些······
她見慣了權勢帶來的好處,也見慣了權勢帶來的風險。但若沒有權勢,以位卑而行事,卻是更加艱難也更加危險。
皇後之位,并非隻是一個名分,而是一個非常有用的工具。
何況——她本來就是個愛慕權勢的人。
“朕以江山為誓,三年之後即便你離開,朕也不廢後。”他将鳳钗插入徐椒如雲發鬓内,吻在她眉心,“你可以不穿不戴,隻是封後诏書已知曉百揆,通令天下,這衣冠你穿與不穿,其實都無礙。隻是——這衣衫天下隻有你能穿,你不想試一試嗎?”
他蘊了笑,嗓音越發低醇,“衆臣拱手而立,你置于高台之處,山呼百應。舜英,你會喜歡的。”
說罷,他便撩袍而去,獨留徐椒在此處。
徐椒拔下頭間的鳳钗狠狠掼到妝台上。
蕭葳太了解她了,這簡直是明晃晃的陽謀!該死的蕭葳,謀定人心,令人難以拒絕。
青玉的皇後之玺泛着一層剔透的油光,在她面前格外耀眼。徐椒心中有些抓狂——她恨蕭葳用權勢作餌,引她入甕。她更恨自己這般定力不夠,幾盡動搖。
不知何時,她的雙手已經摸向了印玺。青玉紋理雖滑,周身卻有些月歲的痕迹。大梁後印承宋齊之物,宋齊承魏晉,魏晉又承漢,如此算來已有千年的時光。
哪怕山河改姓,人王變幻,她也想要它——這是她心底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
蕭葳的在華蓋下站立着,他縱然表面上風輕雲淡,可神光卻忍不住望着緊閉的大門。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秀麗的手推開殿門,而後一身皇後禮服的麗人緩緩步出,她上身绀色下身着玄,金鳳钗綴在花樹間。
徐椒先是有些心虛的别過眼,而後定了定又直面上蕭葳的目光。
蕭葳步履上前,徐椒避開他道:“陛下若要後悔還來得及,我可不會侍奉陛下。”
“我不逼你。”
蕭葳當然沒有異見,循序而漸進,他自當如此。
他牽起徐椒的手,與她并肩上辇,九驷車緩緩搖晃,二人肅穆正坐。至于城門之前,二人下辇,群臣并後宮嫔妃紛紛叩拜,山呼之聲地動天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