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清涼悄幽無聲,窗外夜色如漆似墨。八十平的兩居室光源聚集在客廳那盞鵝黃色的落地燈,都說燈下觀美人,勝白日十倍。可如今燈下是酒鬼,便隻剩唏噓數百倍。
湯青的酒量跟江湖人稱“千杯不醉”王祥之女王英翕明顯不是一個檔次,喝了幾杯上回在韓料店脅迫梁晨買下被三人平分的燒酒後,眼皮跟灌了鉛似的不由自主的往下沉,嘴裡還在含糊不清的說:“你說他是何居心?啊?”
王英翕靠過去接她手裡搖搖欲墜的杯子,被她揪住衣領,兇巴巴的質問,“你說他是不是喜歡我,啊?先是帶我去見相親對象讓我有危機感,然後又用這種蹩腳說辭表達心意?”
“哎哎哎,”王英翕掰開她的手從中解脫出來,把杯子放到茶幾上,敷衍的說:“對對對。”
“不對!這厮兒相親都還要在前任餐廳,難道我和女嘉賓都是被利用的對象!我們的出現是為了讓沈儀有危機感!”湯青一拍腦門,又擺頭道:“也不對......他倆早翻百八十篇了,要說有動機也隻有沈儀動機不純,不過聽說她都訂婚了啊,那你說魏尋到底喜歡誰?”
王英翕又擰開一瓶桃子味的燒酒,鼻尖繞着瓶口深深吸氣,咂巴着嘴給自己滿上一杯,心滿意足開口,“其實吧,不論是相親對象女嘉賓,前任女友沈老闆,還是擋刀替身湯青青,你們都是被利用滴對象,魏總滴真正意圖是餐廳男老闆,沈儀的未婚夫!”
“卧槽!”湯青噌地起身,一把抓住王英翕的肩膀,“那不能吧?”
王英翕舉起的酒杯不穩,趕忙就嘴嘬了幾口,另一隻手輕拍湯青抓在肩上的手,示意她放輕松,“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卧槽,你給我吓得酒都醒了。”湯青收回手,曲膝抱着腿。
王英翕惬意的眯着眼,回味口腔中馥郁的桃香,不舍的放下酒杯,扭過身看着湯青,“你這麼在意魏總喜歡誰,那你喜歡魏總嗎?”
湯青伸展開腿,抱手枕着頭又躺回沙發,仰望起天花闆并不作答。其實這個問題本身就包含了答案,提出來不是為了求索解惑,而是把焦點聚集到問題本身,顯然,湯青已得要領。
王英翕繼續說:“魏總之于你,已經到了明目張膽偏愛的程度了,别人看沒看出來我不知道,但我一個貼身侍衛兼跑堂夥計實在是太有發言權了!”
湯青舉着手大拇指貼在唇瓣上來回輕撚,讓飲酒後毛細血管擴張的嘴唇更加嫣紅,王英翕奇怪地瞥着她,心說這指甲你到底啃不啃,看得我真着急。“你身在其中不可能沒感覺,魏總看你那眼神,”王英翕轉身給自己斟滿酒,含蓄道:“不太清白。”
湯青發出一個“嗯”,尾調拉得長長的,聽不出是回答還是在思考。王英翕奇道:“是吧,你也看出來了,我就說我沒看錯吧!那你是怎麼想的呢?”湯青又回應了一個拉着尾音的“嗯”,帶着長長的吐吸像是低吟地歎息。
王英翕回過頭,湯青手搭在抱枕上,呼吸又沉又促,像是睡着了。王英翕豎起一根食指,往湯青手臂上戳了戳,說:“又來?這種逃避收拾洗碗的伎倆已經用過三次了,”
湯青适時發出節奏感十足的呼噜聲。
“......”
王英翕無奈地扶住額角,在心裡邊敲木魚邊默念“莫生氣生氣遭雷劈”,最後在越喝越清醒的狀态下認命的搞起了衛生。而湯青不知道是在王英翕洗碗還是擦盤子的時候蹑手蹑腳地溜回房間,非常有講究的卸了個妝,美美護了個膚,倒頭睡覺了。
紅磚工業廠房被玻璃幕牆高樓環抱,二十世紀濃厚複古的工業風與時尚的現代科技審美碰撞融合,為文創産業提供了獨特的藝術環境。
魏尋舒服地靠在老闆椅裡,兩條長腿随意的交疊。這是一天中最朝氣蓬勃的時刻,陽光傾瀉下來,鋪過暖色的複合地闆、辦公桌上等待審批簽字的文件、魏尋閉眼小憩的疲憊臉龐,像是被溫暖了似的,他徐徐睜開眼,也準備做點暖人心的。
魏尋撥個電話過去,“起來了嗎?這麼晚啊。那你趕緊來趟公司。當然是正事兒!大驚喜!”叩門聲響起,本就半掩的門探進個腦袋,魏尋把電話挂斷,眯着眼上下打量起來人。
王英翕小心翼翼地端着艾莎公主馬克杯,裡邊兒是加熱打發得滿滿當當的熱牛奶,剛放至桌上,就聽魏尋問道,“江晚韻給你安排事兒了嗎?你一會兒幹什麼?”
“要給江總統幾個數據、整理會議紀要、草拟第四季度辦公用品采購清單。”王英翕笑盈盈地,心說我還能讓老闆知道我是閑着還是這麼着?果然魏尋滿意地點點頭,讓她忙去了。
江晚韻要的數據羅季才去年統過一次,要到手加上今年的更新一次就行,其他事兒早在節前就處理完了。王英翕将電子文檔點擊發送,又拿起紙質資料進了江晚韻的辦公室。
一個上班都見縫插針摸魚的人,加班更是百無聊賴了,她此刻正捧着手機卧在座椅裡晃悠,看見來人,擡起胳膊伸了個懶腰,“唉!幹活了。”
王英翕正準備問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就被她嘻嘻勾手叫過去,壓低了聲音問:“你吃過園區很有名的那家咖啡店的肉桂卷麼?”
“沒有,我去買來嘗嘗?”王英翕心領意會。
“嘿嘿,那我要一個肉桂卷一杯拿鐵!也不知道放假人多不多,你慢慢來不着急。”
王英翕沖她眨眼,一臉我辦事你放心的表情,臨了又被叫住。“收一下微信紅包哦!”王英翕擺手正要婉拒,又聽到她說,“我請客,你給魏總也帶一份,再去問問人力的。”王英翕便不再客氣,撒歡兒似的往人力辦公室去了。
行至門口就被噼裡啪啦的鍵盤敲擊聲跟窸窸窣窣的翻閱紙張聲給驚到,這陣仗,搞得跟财務部年終結算似的。兩個部門領導競争上崗的事兒王英翕有所耳聞,但看江晚韻那毫不在意的樣兒她也跟着沒放心上,轉到李瑤這兒她才感受到激烈角逐的氣氛。
不過怎麼說都是領導層面的事了,哪兒輪得着他們這些小喽啰瞎操心,況且她對江晚韻很有信心,分工之明确、條理之有序、雷厲之風行......自協助老魏總起就是得力出色的幹将,這些年更是将舉足輕重的綜合部做好,并且做得事無巨細,放眼整個成江,都挑不出幾個能力相當的人。
王英翕貓着腰進去,仿佛這樣就不會觸碰到上升的低氣壓,“晚韻姐請客喝咖啡,你喝什麼?”
湯青從繁瑣的數據中擡起頭,伸長脖子朝裡喊:“瑤姐,晚韻姐請喝咖啡!你喝什麼?”
敲鍵盤聲戛然而止,“給我來杯最提神的!”又複而響起。
湯青活動着脖頸兒,漫不經心地說:“你們都喝的啥?”
王英翕運指飛快的敲手機記錄,“晚韻姐要了杯拿鐵一個肉桂卷,魏總跟她一樣,我— —”
“他今早不是喝過牛奶了嗎!”
王英翕垂眸,抓到湯青臉上一閃而過的窘迫,十分克制的抿起嘴并不發言,心說你直接問不就行了,小樣兒,跟我還拐彎抹角呢。
“給他換成沒牛奶的,他牛奶喝多了得拉肚子。”
王英翕挑起一邊眉。湯青錯開視線,手掌扶上她腰間一使力,把她朝門外推,“我要少冰摩卡加個肉桂卷!走你!”
男人戴了頂黑色的漁夫帽,低着頭隻見下颌尖削的線條。内搭的黑T黑褲裹在修長身姿上平添了幾分清冷矜貴。外搭了件短袖格紋藍襯衫,又将他如山間明月般的少年感發揮盡緻。露出的手臂瘦得有些見骨,在電梯燈光照映下有點兒蒼白,小臂延伸到手背的青筋微凸,血管分布得幹淨又清晰。指節分明的手裡拎着一個香奈兒的禮品袋,另一隻手掌靈巧翻轉手機,在電梯到達開啟時,按下接聽。
“我過來了。好。神叨叨的,等調貨的衣服偏要我過來拿,跟我玩兒兄弟情深吧。行,你先接,一會兒說。”
他步履輕快穿過大廳,出旋轉門時擡起眼簾,倏地愣住了。隔着寥寥幾米之距,米黃色的電瓶車緩緩從眼前駛過,騎車人戴着白色半盔,有一張他最渴望見到的容顔。他似是腳下不穩,又或者是亂了些别的什麼,踉跄了一下,緊跟着跑了兩步,朝着将要拉開距離的電瓶車背影溢出了聲。
“......王妹妹!”
清風拂耳,呼呼而過,隐約參了聲什麼叫喚,王英翕捏緊刹車,雙腳撐地,喃喃地“啊”出聲,扭頭尋着聲源看去。
男人将帽檐掀高,五官暴露出來,王英翕隻一眼就跌進了一雙漾着水與光的眼波之中。兩人彼此對視,距離愈來愈近。
在兩步開外時,王英翕突然猛一回頭,火速用手背噌了噌鼻翼兩側跟額頭,手指腹掃過眼角,狠狠抿了下嘴唇,咽下那慢半拍急得要跳出嗓子眼的心,一番操作下來才卯起勁兒扭過頭,沖來人笑出甜膩飽滿的蘋果肌,“陳老師,這也太巧了!你來公司嗎?”
愣在兩步開外躊躇不知進退的陳治宇幾不可聞地自言自語說了句,“應該不巧,”才邁起步子朝她靠近,拎起手中袋子示意,說:“我來拿東西。你這是來加班?還是路過。”
王英翕打量着四周,賊眉鼠眼地說,“來加班,”視線掃過盯着電瓶車的陳治宇,她又解釋說:“啊......我這是去買點東西。”
陳治宇緩緩抱起雙臂,眉頭皺了下,有點不悅地說:“你真的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