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新區唯一一家挂牌的五星級酒店門口,Nick正依依不舍的扒在轎車窗戶邊,跟他從美國遠道而來的同學兼投資方告别。兩人從白天聊到黑夜,東聊西扯然後步入主題,飯局上中西融彙的酒文化直接将這位投資方老友拿了個徹底,此刻再來點友誼的溫情牌,簡直是沒完沒了了。
魏尋彈了彈煙灰,皺着眉把手機揣回兜裡,夾在手裡的香煙除了開頭吸的兩口之外就沒碰過,專注着回微信不覺已經燃到盡頭,他把閃爍着紅點的煙頭往垃圾桶上摁滅了,轉身說:“你運氣真夠差的,她倆車壞了,今晚不回來。”
正在做情景聽力的陳治宇猛一抽神,拉低口罩扭頭問:“人沒受傷吧?”
魏尋搖搖頭,走上前跟他并肩,“釘子紮到輪胎了,人沒什麼事,隻不過要等到明早才能補,就在那邊住下了。”
陳治宇側臉看着魏尋,“那你運氣也沒好到哪兒去。”
魏尋略有點語塞,勾起唇角自嘲了一下,也加入到了情景聽力中。Nick一句“Ok,bye。”說了至少五遍,終于在司機給油起步後緊追不舍的說了最後一遍。
“要不你跟他回美國得了。”魏尋仰着下巴打趣道。
Nick的鄉音又冒出來了,吧啦吧啦地一個勁兒擺手,頗有點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憂傷。兩人對視一眼,前後腳走過去,魏尋搭着他肩膀,“差不多得了,舉辦完答謝宴我給你放長假,”
“Deal!”Nick打了個響指,翻書似的變換出一張笑臉,從兜裡摸出煙盒,“你們怎麼打算?住酒店還是去我那坐會兒?”
“他不抽煙。”魏尋接過Nick遞來的煙,替身旁正要擺手婉拒的人說了句,“已經定好了,我們住酒店,明早再過去公司。”
Nick長長籲出口氣,在香煙的白霧中怔了一下,“對了!酒店!我給英打個電話。”
“度假酒店?”王英翕正拐過二樓的轉角樓梯,再往上半層就離三樓她們的房間有些近了,她背靠着樓梯扶手,捂着聽筒聽電話,“好,我明天去對接一下,回來跟您彙報。”她挂斷電話,把挽在胳膊上的塑料袋換了邊手提着,勾着腦袋查看Nick發過來的度假酒店聯絡人信息。
還好沒回去,不然明兒還得跑一趟。她心想。
“— —輕點輕點!嗒!你怎麼就是,啪啪!”又是兩聲拍打。聲響自三樓傳來,王英翕探着頭張望,似乎覺得有點熟悉,是在她們之後辦理入住的那對父子?吵架了嗎?怎麼還動手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踩着樓梯上去了。
“不聽話!”大爺背對着身子,重重一巴掌呼在他兒子手臂上。年輕人虎背熊腰的,一巴掌跟拂了拂灰似的,始終一副五官擰巴着的表情,低頭扣着手左右跺腳。在前台時她就發覺年輕人不似常人,看人的時候要麼眼神閃躲的晃着身子,要麼傻樂呵嘣着兩個兩個的疊字。再這麼一看,他多半是個智力殘疾人士沒差了。
王英翕深深吸了一口氣,捂着嘴清了下嗓子,“咳!” 從牆邊閃身出去。
老者聞聲轉過身來,一手攥在他的褲腰間,一手把年輕人護在身後連連退步。王英翕走近了才看到他手裡還握着條皮帶,他們的房門敞開與她和湯青的房間錯開個十公分的距離相對着,老者卻躬着身退開在走廊兩三米的位置,一臉不好意思地跟王英翕欠身,“抱歉抱歉,小孩扯了我的皮帶跑出來玩。他腦子不太好。”
“沒事,”王英翕搖着頭,從褲包摸出房卡刷了一下,房門嗒地打開,她握着門把手沉默兩秒後說:“挺晚了,小心打擾到别的客人。”
“好好好,我馬上領他回房間,不吵到你們就行。”老者一邊欠身一邊拉拽着年輕人回房。
王英翕緩緩合上門,屏息聽着歸于寂靜的走廊,終于松出一口氣。回房間應該就不會挨打了吧,也聽不到啊,算了。她轉過身,湯青仍趴在床上睡覺,姿勢都沒帶變,看來絲毫沒受走廊動靜的影響。今天真是把湯青累着了,一進房間見了床就往上倒,哼了幾句好累好困轉瞬就打起了呼噜。
王英翕從塑料袋裡摸出去小超市買來的旺旺仙貝,蹲在湯青床邊上咔咔吃了兩口,把小半截仙貝湊到湯青鼻息下邊,小聲地說:“你不吃的話我可就吃完了哦。”湯青沒理她,她就收回手自己吃了,舔了下指尖,又從袋裡拿出盒巧克力口味的牛奶,咕噜喝了兩口,咂巴着嘴盯着湯青,唏噓道:“還是應該買燒烤的,這點兒小零嘴确實是沒什麼誘惑力。”然後抹抹嘴角上床躺着去了。
半夜下了場雨,清早起來氣溫就有些低了,小鎮上薄霧彌漫着,兩人磨蹭到十點過,霧氣逐漸散開了,才慢悠悠地出門。原本想到山上度假酒店薅個自助午餐,奈何樓下巷口的牛肉面香飄十裡,兩人各自吃了碗加肉加蛋的拉面,含着淚又給公司節約了點差旅費。
湯青不停地調整座椅靠椅,覺得怎麼都不得勁兒,一轉眼,王英翕戴着頂白色小禮帽和一雙白色手套鑽上駕駛位,活脫有種九十年代留洋大小姐充當黃包車夫的違和感,湯青打量片刻,說:“你幹嘛?去後備折騰半天,搞這一出華麗變身?”
王英翕輕手摘下手套,擱到扶手盒上碼整齊,渾然無事地說:“怎麼了?這是我裝的逼。”
湯青回視着她的目光,“都入春了,你戴這毛手套也不合适吧?而且你平常不都寶貝呵護着麼,今天抽的哪門子風翻出來戴着了?”
王英翕挂檔起步,說:“昨天那個前台不是有點兒瞧不起人麼?瞧不起我就算了,今天咱代表的可是溫泉新公司,牌面怎麼也得給撐起來不是。”
“沒,沒必要吧,而且,”湯青誠實地說:“誰能看得出來這小手套竟然還是愛馬仕的啊?”
王英翕說:“我又不是要誰看出來,這隻是我自信的源泉。”
這麼一說,湯青驚奇地發覺她眉宇間似乎真的澄着勁兒,她低頭掃了下自己,黑色大衣黑色皮靴......“你下來,我來開,怎麼看都覺得不符合身份。”
王英翕偏頭一瞥,“得了吧,就咱倆有什麼好演的啊。你不是落枕了麼,哼一早上了,歇着吧。”
“腰背上哪興落枕啊!”湯青扭動了一下腰身,眉頭又緊皺起來,“應該是岔氣了,真服了。”
要不說馬靠鞍裝人靠衣裝呢,兩人特地跑去前台晃悠,昨晚那位頗有些瞧不起人的前台再見就乖巧禮貌多了,再一聽是宴會的客人,接待的步伐都謙遜了不少。對接宴會的工作人員Nick總打過招呼,十分熱情周到,辦完正事兒還邀請兩人體驗了一餐自助,美名其曰試菜,兩人捧着肚子、含着熱淚終于薅到了公司羊毛。
原本打算再磨蹭一天的行程,如此順心順利下來,兩人也不好意思再耽擱,掐着鎮上酒店退房的時間趕下山去。适逢工作日鎮上也确實沒什麼旅客,老闆大方的延遲了退房時間,兩人正好借此休整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