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翟彎下腰,雙手仍插在兜裡,倨傲地問:“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許津風一言不發。
“翟哥在問你話呢!”
“轉校之前也不打聽打聽,這三中裡誰是最不能惹的人。”
“還敢擺這副态度,給你臉了是吧?”
幾個壓制許津風的跟班叫嚣着,其中按着他肩膀的兩個男生對視一眼,突然同時用力推了一把,将他猝不及防推得匍匐。
少年一直倔強挺直的脊背,被合力壓得彎了下去。
修長脖頸間青筋鼓動。
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像在看什麼精彩比賽一般,被欺淩者越是狼狽,越是能引動氣氛。
又是一陣起哄叫好聲。
許津風擡起頭,他看到一張張或興奮,或透出對張翟一行人小心翼翼畏懼的臉。
隻有一個緊靠牆的女生,滿臉驚惶無措地看着他。
棠念擠在人群邊緣,校服短袖下裸露的手臂貼着牆,沁出微微涼意,這股涼意傳遞到四肢百骸,在這蒸騰的酷熱裡,像是被拽入一處冰寒雪山裡的深潭,連骨頭縫都忍不住咯吱打顫。
她知道張翟,應該說整個三中沒有人不認識張翟。
他父親在蔚城這個地方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兩年給學校捐了不少錢。
大概知道學校不會真拿他怎麼樣,頂多也就通報批評、小施懲戒,而寫檢讨也好,做衛生也好,他都可以找人代勞,隻要别被老師發現就行。
仗着無所顧忌,張翟向來張揚霸道。
而學校就是一個小型社會,拉幫結派,孤立打壓。
有同學在高一時就因為他退學,還有同學因為名字或者走路姿勢等等奇葩理由,也能被他挑出點毛病,以欺淩羞辱當樂子。
當然以前棠念隻是聽說過不少張翟的‘光榮’事迹,不排除有誇大可能,但今天親眼見到,她開始相信,有的人就是天生壞。
她不信許津風剛轉學過來,能跟張翟有什麼過節。
腦子裡各種念頭飄飛,亂成一團,棠念心慌無措,正想着是不是該趁着去辦公室交作業時,趕緊通知老師,一直目光低垂,不看任何人的少年擡起頭來。
纖長的眼睫上也沾了粉筆灰,眼瞳死水一般深谙無波,緩緩逡巡,最後隔着人群望向她。
黑漆漆的,沉寂淡漠。
隻一瞬,又移開,眉頭因驟然的疼痛而蹙起。
張翟見他終于有了反應,踩住他手指的右腳更用力地碾了碾,嘴角勾起玩味的惡劣笑意,盡管一句話沒再說,但就是能看出意思:今天一定會讓你服,讓你跪着求饒。
棠念呼吸一滞,剛要挪動的腳步又頓住,心驚肉跳。
十指連心,許津風痛得微微眯起眼,想要掙紮,但好幾個人摁着他,連動一下都困難。
額角沁出層細密的汗,可他自始至終一聲沒吭,連痛哼都沒有。
很快,連皺眉的表情都沒有了,平靜到猶如被剝離了靈魂的軀殼,是沒有痛感和情緒的死物。
很顯然,這并不是張翟想要的結果,他嘴角笑意逐漸消散,臉色變得難看。
悶熱的空氣凝固地沒有一絲風,氣氛變得焦灼。
圍觀的同學們知道這兩人是杠上了,就看誰先妥協。
一個個露出隐隐期待的興奮神色,在時不時一聲翟哥威武的起哄聲中,張翟的眼睛裡明顯多了幾分狠色。
仿佛高潮即将來臨的前段,所有人開始屏息凝神。
蟬鳴陣陣,過分緊張壓抑的氣氛裡,許津風依舊毫無反應。
作為風暴的最中心,他平靜到格格不入。
像花像樹像塊石頭,反正不像個人。
棠念怔怔看着,心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好似要從胸口蹦出來。
當張翟提着拳頭往前半步,沒等貼近許津風的那一瞬間,棠念身體裡的血液直沖頭頂,在耳邊發出巨大轟鳴。
她甚至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隻知道急切地張了張嘴。
“許津風!”她叫了一聲。
在眼下這個情況,格外突兀,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望了過來。
棠念借着身前一摞作業的遮擋,用力掐了把手臂,止住緊張的輕顫,快步擠進去繼續大聲說着:“教導主任讓我過來通知一聲,你趕緊去趟辦公室!”
被注視的感覺,像千百根細小的針懸在頭頂,尤其裡面還有虎視眈眈的張翟一行人。
如芒在背。
棠念不去看周圍任何人,隻快速伸出手,将許津風拉了起來:“你剛來學校,還不熟悉路吧,我帶你去。”
将轉身時,她的語調刻闆起來,像個根本沒搞清楚這兒狀況,隻一心怕耽誤自己學習的書呆子:“都快要上課了,别磨蹭,抓緊點!”
盡管棠念鼓足勇氣,但在扭頭對上張翟時,她還是不敢去看對方的神色,隻朝着仍然擁擠的人群禮貌說道:“麻煩讓一讓。”
她脊背挺直,面色鎮定坦然,誰都沒看出端倪。
除了許津風。
那隻從剛才起就一直抓着他胳膊的手,掌心濡濕,指尖柔軟冰涼,還在微微顫抖。
聽到教導主任找,甚至在被拉起來時,也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的少年,眼睫輕動了動,像是遊離的靈魂複蘇,霧氣般彌散的眼瞳開始聚焦,緩緩看向單薄纖瘦,卻堅定站在他跟前的身影。
女生右手緊緊抱着作業本,厚厚一摞,胳膊細白,被紙質邊角壓出明顯的紅痕,肩背有些微受不住力地往地右壓低,即便這樣,左手仍沒有放棄拉着他。
似乎一心想要帶他走。
“翟哥,就這麼放過他嗎?”
“老劉那秃子事可真多,要我說别管,非得把這小子的傲氣給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