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晚自習從六點四十到十點,走讀生是到九點二十,可以提前四十分鐘結束。
棠念回顧完老師下午講的知識點,寫完作業,複盤整理好筆記,再又羅列好明天的學習安排,時間也差不多了,她輕手輕腳拎起書包離開。
老城區的夜晚并不繁華,學校又是靠近郊區,此時外面的街道隻三三兩兩和她一樣回家的走讀生,還有附近出來散步的居民。
漸漸地,人越來越少。
在穿過巷子時,幾個喝醉的青年歪歪扭扭靠着牆,正大聲說笑。
棠念握着書包帶子的手指收緊,假裝沒注意到那幾人停下交談,目不斜視,隻加快了腳步。
走過去的時候,口哨聲驚得她渾身一顫,腳步快到像是在競走比賽,就差沒跑起來。
身後傳來一陣哄笑。
棠念一直沒回頭,快步走着。
平常二十來分鐘的路程,她硬生生縮短了小半,看到小區門口熟悉的噴泉和石獅子,整個人才完全放松下來。
小區沒有高樓層,在夜晚總是很甯靜。
昏黃的路燈,被叢叢茂密的大樹切割成碎影,花壇裡有隐約的蟲鳴。
棠念在經過鄰居家時,腳步不由自主放緩,往裡看去。
隔着院落,能看見大門是敞開的,燈火通明,範奶奶正蹲着給孫子方恩奇穿襪子,兒媳吳芳琴則拿着小玩具,将小胖墩逗得咯咯笑着往後仰,旁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方立偉探過身,也跟着逗弄。
一家人都在笑着,非常溫馨,是阖家歡樂的場面。
如果不是知道,還有個仿佛不存在的人。
棠念沒看到許津風,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做什麼,屋子裡越歡鬧,她心裡越是有股說不出的沉悶。
他們肯定不知道他在學校的遭遇,也不知道他的手受傷了。
正胡亂想着,孟秋潔爽朗愉快的聲音在前面響起:“剛做好飯你就回來了,今天還挺快,是不是餓了?”
棠念沒再逗留,如小鳥歸林般朝孟秋潔跑過去:“我六點在學校吃過了,不餓,媽,我都說多少次了,你晚上吃飯不用等我。”
孟秋潔每天五點半下班,七點多才能到家,然後買菜做飯,一刻也不休息,繼續做衛生收拾家,一直忙忙碌碌等到她回來了,才肯吃飯。
“嗨呀,沒事,今天路上看見有賣炸酥餃的,吃了兩個到現在還膩得慌。”兩人往樓上走,聊了聊明天開學考的事,孟秋潔在開門的時候,突然說道,“我今天下班回來,鄰居範奶奶一家吃酒席去了,應該沒人通知小風,我看他獨自站在院門外,想讓他上來坐着等,他禮貌拒絕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不過,我瞧見那孩子的手怎麼包着紗布啊?可别是在學校遇上什麼事了。”
棠念聽到小風這個稱呼,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誰。
今天在樓梯轉角看到的場面,給她帶來的巨大沖擊力,讓她幾乎下意識就要将事情說出來。
但張了張嘴,想到黎郗提到的,老師要聯系家長,許津風才肯松口去醫務室。
她又什麼都沒說。
那樣倔強忍耐的一個人,他不願意自己受傷的事被範奶奶一家知道,那她也不應該主動去提。
況且,連孟秋潔都能發現的事,他們一家真的看不到嗎?
棠念以為接下來的兩天,都不會見到許津風。
但當她吃完早餐,說着真的吃不下了,在孟秋潔堅持下還是把書包塞滿,匆匆跑下樓時,卻看到從鄰居家走出來的清瘦身影。
棠念有些疑惑。
不是說不用參加開學考,在家休息嗎?
此時,範奶奶熟悉的聲音在側旁裡響起:“你舅媽得上班,每天還要早起給一家子做飯,非常辛苦,你懶得出來吃,叫你也不應,那以後幹脆就别吃了,反正你手裡應該有不少錢吧?也用不着我給你,自己到學校路上去買着吃。”
見少年腳步不停,把她的話當耳旁風,範奶奶聲音裡更是帶了股咬着牙的恨意:“你就跟你媽一個樣,叛逆,不聽話!果然什麼樣的人,就會教養出什麼樣的種!”
大概聽到提及已故的母親,許津風脊背驟然僵直。
他沉默着,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
棠念稍加快腳步,經過院門前時,往裡看了一眼,範奶奶站在榉樹下,滿臉皺紋龇牙咧嘴擠出深深溝壑,而在看到她的瞬間卻又化作笑臉,一如往常親切地喊她念念,還想回屋去給她拿幾個果子:“昨天去鄉下親戚家吃喜酒,帶回來不少,都是自家種的沒打過藥,比外面要好。”
這前後态度的巨大反差,看得棠念怔住,心裡莫名不是滋味。
她迅速擺了擺手:“不用了,範奶奶,我還趕着去上學,先走了!”
早間太陽初升,光亮并不熱烈,有微微清涼的風。
小區裡上班的、送孩子的、趕早買菜的,在靜谧樹影籠罩的道路間,驚起一群群撲扇着翅膀的飛鳥。
棠念的目光落向前面不遠處的身影。
今天,許津風穿上了校服。
她這才知道,原來三中那寬大到離譜的校服,居然可以這麼好看。
少年身高在同齡人算是拔群,褲腿剛好落在白色鞋面上,不會像别的男生那樣堆積在一起,清瘦,但骨量足夠,肩寬背闊地将校服短袖襯出幾分利落來。
而冷白的膚色,讓鮮亮過頭到有些土的藍色翻領,都顯出幾分幹淨清新的味道。
走出濃蔭覆蓋的小區,大片陽光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