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棠念吃完早餐,跟孟秋潔打了聲招呼便往樓下跑。
離昨天約好的時間不到五分鐘,她探頭往院子裡看去。
那棵高大的榉樹,葉子早從嫩綠轉變為橙黃,再到現在深秋裡的褐紅。
許津風安靜站在樹下,就像她第一次見他時那般。
不過這次,他轉頭看向她,朝着她走來。
許津風沒問到底要去哪。
坐上出租車,棠念跟司機報了地址後,也不再說話。
這仿佛已經成了他們相處的默契,不需要有很多交流,保留各自的特性,很自在。
棠念望着窗外發呆。
曾經繁華的街區,被快速前進的時代所抛棄,老舊的建築,高低錯落,牆面斑駁,一道道晾衣杆從窗口支出來,晾曬着衣服和床單。
上方密集交錯的電線,切割着天空。
相比較新城區高樓林立,棠念仍然更喜歡這裡。
路邊踩着三輪的小攤販,巷口追逐打鬧的小孩,花壇邊坐着曬太陽的老人,濃密樹蔭下悠閑趴着的小貓。
一切都還是記憶裡的樣子,濃濃的煙火氣息。
等到下車,廢棄的遊樂園因為鮮有人來,建築看起來更破敗了,野草也更加肆意瘋長。
“你來蔚城有兩個月了,但還沒怎麼看看這座城市吧,比起京北,這裡落後很多,但風景真的不錯,今天先帶你來的這個地方,對我來說,挺特别的。”棠念說着,輕車熟路往裡走。
許津風邊走邊打量,高大的鐵門油漆脫落,牆壁上誇張的童趣塗鴉早就褪到發白,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一進去,入口處是旋轉木馬和海盜船,更遠處能看到巨大的摩天輪和過山車,隻不過都已經停用,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靠近綠植的滑梯和秋千,連全貌都看不出來,爬滿了藤蔓。
這裡承載了棠念太多快樂的記憶,她腳步明顯雀躍,表達欲旺盛,開始細細講起每一種娛樂設施和發生過的趣事。
說到最後,她笑了笑:“我記得六歲時,遊樂園還沒停運,爸爸媽媽帶我來玩,因為年紀小,刺激項目全都玩不了,現在年紀是夠了,新城區的遊樂園也更大,但我還是更喜歡這裡。”
許津風走在後面,安靜聽着,目光不知什麼時候不再落向娛樂設施,而是說話的棠念。
少女身穿薄的米白色套頭毛衣,略寬松的藍色牛仔褲,踩着帆布鞋,很簡單的裝束。
頭發也隻是随意紮成馬尾,露出的後頸白皙修長,散着幾捋碎發。
許津風莫名想起她第一次送早餐的那天。
她拽住他衣角,險些摔倒,他及時扶了一把,少女的馬尾蕩到身前,發絲纏繞在他指間。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前面的人停下腳步,突然回過頭。
許津風迅速别開眼。
棠念早習慣了他的沉默,但看着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她還是有點忐忑:“我覺得這兒很美,想着你可能會喜歡。”
許津風已經看到了,那是一大片綿延的蒲葦,他曾經隻在書籍上見過的植物。
那些盛開簇擁的絨花,被溫涼的陽光鍍上一層淺淺的金,毛茸茸的。
看起來格外溫暖。
“嗯。”他點頭,給出肯定。
棠念一時更高興了,領着人就要往深處走。
以前這大片蒲葦間有可以穿行的小道,隻不過荒廢太久,早被淹沒。
她剛想扭頭往裡鑽,卻被許津風攔住。
棠念一下就明白了意思,環顧四周後撿起一根樹枝:“這下總行了吧。”
不料手裡的樹枝直接被拿走,在前面探路的人成了許津風。
棠念笑了笑,繼續說起小時候的趣事。
她跟黎郗兩個人最喜歡在這邊玩‘做飯’遊戲了,弄些野花野草,擺成一道道‘菜’,還喜歡跟同學們一起在這邊玩躲貓貓。
後來大了些,則是喜歡帶真正的美食過來露營。
“你呢?”棠念興起下講得口幹舌燥,從書包裡拿出水杯,喝了一口後問道,“小時候都喜歡玩些什麼?”
她其實還挺好奇,像那些大城市的孩子們,娛樂方式是不是很不一樣。
此時已經走到了蒲葦叢中央的位置,許津風沒再繼續往前,他擡頭看向雲層覆蓋下,暗沉稀薄的天光,半晌才緩緩說道:“我小時候沒有娛樂。”
棠念一愣:“那你每天都做什麼?”
許津風嗓音淡淡的:“學習。”
他的母親很嚴格,當别的小孩童年時期都在歡快玩耍時,他每天隻有看不完的書,做不完的題,還有上不完的私教課和興趣班。
哪怕生病住院,母親也會特意給老師打去電話問詢作業,然後拎着書包送來讓他寫。
至于休息時間,他不是在家接受私教補課,就是被司機送去學習遊泳、畫畫、音樂、馬術等。
母親甚至給出要求,那就是任何事要做就做到最好。
而他也總能交出滿意答卷,唯獨自由搏擊。
小時候和同齡人相比,他格外清瘦,班裡任何一個孩子都比他強壯。
訓練免不了時常受傷,渾身青一塊紫一塊,還總要遭到其他孩子的嘲笑,那時他想要逃避。
于是某天,司機照常将他送到訓練館,他卻找機會偷偷溜走,躲了起來。
躲了整整兩天,被找到後,母親一邊揍他一邊哭。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冰山般嚴厲的母親流淚,哭紅了眼,不知是擔心的哭泣,還是哭他不争氣。
母親很漂亮,哭起來依舊很美,晶瑩的淚水,像破碎的鑽石。
在日複一日毫無樂趣,始終緊繃的壓抑裡,他一直以為自己讨厭母親,可看到她的眼淚,他的心卻像被一隻大手捏得皺皺巴巴。
那天之後,他再怎麼怕痛也沒逃避過。
漸漸地,他不再隻有挨打的份,也不再是訓練館裡最弱的那一個。
他學東西向來很快,并且能迅速掌握适合自己的技巧,下定決心想要做的,更是有絕對的毅力和恒心。
體質不夠強健,那就每天堅持鍛煉,好好吃飯。
老師教的招數一次達不到效果,那就反複去揣摩練習。
最後,同齡人裡沒人能打得過他,就是大上幾歲的也不是對手。
随着年齡增長,青春期的他依舊過着這種枯燥高壓的生活。
對此,他曾感到無比厭倦。
但在徹底失去之後,他隻希望父母能夠回來,哪怕他一輩子都過這種生活。
他很想念他們。
棠念聽着僅有學習兩個字的簡短回答,卻能明白有多不容易,她眼睛微微睜大,剛要說難怪你成績那麼好,突然臉頰一涼。
她下意識擡起頭,發現剛才還陽光普照,這會竟下起了雨。
雨點肉眼可見變得密集,冰涼地打在額角,鑽進脖頸。
身邊的少年迅速拉住她要往回跑,棠念卻反拽着他奔向另一個方向:“來不及了!”
暴雨突如其來,最适合躲避、離得最近的,隻有那間秘密基地。
也幸好所有鑰匙都串在一起,随身放在書包裡。
當許津風見她撥開深深藤蔓,顯露出一扇門時,不禁目露詫異。
小房子空間不大,原本昏暗看不清四周,但在棠念的鼓搗下,牆壁上一串串的彩燈亮了起來。
整個布置映入眼中。
兩張書桌并在一起,鋪着墜流蘇的蕾絲,其上擺放了一些充滿少女感的精巧裝飾品。
地面沒有椅子,拼接鋪就着毛絨地毯,在兩個造型可愛的坐墊周邊,圍滿了大大小小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