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禾感覺自己輕飄飄的。
被燭蠡吞噬的那一刻,滾滾黑煙将她包裹住,她渾身劇痛,很快就沒了知覺。
她找不到自己的身體了,不能視物,隻有耳邊尚有些聲響——隐約聽見幾聲驚叫,然後是歡呼。
忘憂谷那謝了頂老谷主敲敲盲杖,四周立即靜下來,隻聽他聲如洪鐘道:“魔物燭蠡已除,此地不宜久留,諸位都回罷!”
“那燕山的宣道友……”
老谷主沉痛地說:“她以身鎮魔,神魂俱滅,救不回了。差人傳信去燕山,準備身後之事。宣師侄舍身救世,此乃大義,屆時還望諸位都能上燕山吊唁。”
“自然。”周遭一片哀痛的附和聲。
不是,我沒死啊!
宣禾急得直跺腳,不對,她沒腳。宣禾跺跺幻肢,想開口,卻出不了聲。
難道她真死了?人死後靈識仍能存于人間?她沒經曆過,不敢斷言。
“會章如何了?”
“無事,驅了邪祟便能醒。陸道友因護我長甯門傷重,便留在門中休養吧。”
“也好。”
宣禾一怔,陸會章沒事。他沒事就好,她也不算白死了,他曾救她一命,今日她悉數奉還,提劍入陣的那一刻她義無反顧,此刻自然不會後悔。
感知着身周的動靜,片刻後,衆修士相互拜别,逐一離去,飛鷹澗底重歸寂靜。
都走了,她又該去哪兒?
此情此景,宣禾想到一個詞——魂歸西天。與其在原地等鬼差來索她的魂,不如她自己往西邊飄,她死得壯烈,功德無量,不該下地府經曆宿世輪回。
想她勤勤懇懇,苦心修煉五百餘年,差一步就要踏入漫漫修道之路的終點,隻待千百年後羽化登仙。如今告訴她過往得失都化作烏有,要她重頭再來?個中艱苦,她打死也不想再經曆一遍了。
且不說再來一世,她未必有這一世的天資,若轉世做了個無靈根的凡間女子,受世俗所縛,身不由己,活着與死了何異?
這麼想着,她更堅定了要飄向西天的決心。
隻是,哪邊是西邊來着?
宣禾正猶豫,忽然感到一股來自神識深處的刺痛。此刻旭日初升,她是一縷失了肉身的遊魂,見不得光。
靈魂被燒灼的疼痛讓她動彈不得,飛鷹澗底無處藏身,她被灼熱的天光釘在原地,魂魄融化,四分五裂,她出不了聲,隻能生生受着。
不知過去多久,刺痛感逐漸衰減,她的意識也随之淡去,這下地府都去不成了。
這一念頭閃過,宣禾如墜深淵,徹底失去意識。
*
“師姐!師姐!”
似乎有人在她識海中哀号。
手裡的鎖魂燈亮起一道微光,唐珂激動不已,輕手輕腳把燈放下,生怕捧在手心裡化了。
他大氣不敢出,湊到鎖魂燈旁,聲若蚊蠅:“師姐,你若聽得見,就喊一聲我的名字。”
鎖魂燈閃了閃。
宣禾這縷魂是活的,還有救!
苦守六日,終于得到回應,唐珂狂喜,無以言表,他握拳在手心裡一敲,起身左右踱步。
興奮勁很快過去,他回到桌前,看着鎖魂燈旁襁褓裡的嬰孩,定下神來,猶豫不決。
魂魄離體時,宣禾不僅肉身殒滅,三魂七魄也将離散,不巧又被天光這麼一燒,即便是鎖魂燈,也隻能引回她一縷逃竄的殘魂。
若魂魄齊全,就如四散的水流,他還能幫着引到一處,由它們自由融合,但眼下境況,無異于給他一滴水珠子,要他變出一條江河,他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能無中生有!
唯有一個法子,讓宣禾自行養魂。
這上古禁術,用了折道行。
唐珂抱起那毫無氣息的女嬰,無聲歎氣。
罷了,容器都煉成了,還差引魂那一步麼?鎖魂燈最多留她七日,明日就是最後一日,由不得他權衡了。
何況昨日,他恰好見那青雲宗的淩昭路過。
聽他說要去長甯門,唐珂沒道出魔物已降之事,偷順了他一根頭發絲,由他去,隻等他無功而返。此人修為極高,正可供宣禾做采陽補陰良藥。
天意如此。
“對不住了,淩道友。”唐珂默念一句,關上屋門,吹滅燈燭,将鎖魂燈置于那嬰孩身後,盤腿坐下,低聲唱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