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燕山時,黃昏已至,夜裡不好登山造訪,淩昭在距燕山不遠的清河縣落劍。
不料此程趕來燕山的修士頗多,都與他懷揣着同樣的想法,好在他趕得巧,正好定下最後一間客房。
裁雲一落地就化出人身,走在他們身後,宣禾趴在淩昭肩上,定定看着裁雲,他也帶着敵意回視她,好似要在她身上鑽出個洞來。
直到淩昭走至門前,方才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他道:“去帶雙鞋回來。”
裁雲悶聲悶氣地應了聲是,轉身離去。
二人進入屋内,淩昭走到床邊把她放下,宣禾困得不行,朝枕上一栽就人事不知。
她一夜長大,出了這樣的怪事,今夜淩昭一定會盯住她,不是她行事的好時候,不如先睡個好覺,他總不可能一夜不落地看住她,往後再找機會不遲。況且明日上燕山,正好有機會見唐珂一面,好當面問個清楚。
淩昭确是一夜沒睡,夢破五更時,宣禾聽到了開門的聲響。她半醒着,聽不清門外的人說了什麼,隻聽淩昭客氣地寒暄一句便送了客。
許是哪個登門拜訪的道友,這深更半夜,未免太不講究,莫不是有什麼急事。宣禾沒當回事,殊不知淩昭合上門就轉頭看向熟睡的她,若有所思。
萬籁俱寂。
門外,主仆二人一前一後上了一層樓。
那仆從放低了聲音:“公子,這大半夜的,咱還是回吧,這東西未必準,清河縣與燕山離得近,宣姑娘若曾路過此處,自會留下絲縷殘迹。天一亮就要上燕山了,何必執着于此?”
走在前的錦衣公子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堅持去敲了下一扇門。
房中人滿臉不耐地開門,見了來人,即刻變了一副神色,滿臉堆笑:“陸公子!進來坐?”
陸會章看見他身上的腰牌,忘憂谷弟子。他微微颔首:“叨擾了。”
“诶。”他不過是客套一句,不想陸會章真一步跨進門檻,那忘憂谷弟子連忙放開扶着房門的手,跟在陸會章身後,低眉側目瞥一眼右側的屏風,嘴上殷勤道:“陸公子,有什麼是在下能效勞的嗎?”
陸會章半點不見外,兀自走到桌前,環顧一圈屋内陳設,目光随即轉到那張仕女屏風上。
忘憂谷弟子緊張道:“那是……诶,陸公子!”
陸會章不理會他,徑直繞到屏風後。
淩亂的榻上,一名女子衣冠散亂,緊抱着薄被,眉目含春,低低垂着頭,默不作聲。
仆從見狀,知道自家公子是撞破了别人的好事,怕惹出麻煩,低下頭勸道:“公子,走吧。”
陸會章卻緊盯着床榻上的女子,目光灼灼:“擡頭。”
那女子瑟縮一下,猶疑許久,緩緩擡起頭看他,一雙杏眸中眼波流轉,楚楚可憐。
不是,不是她。
陸會章眼底露出嫌惡,轉身就走。
忘憂谷弟子心中驚惶,忙不疊跟上來:“陸公子,這……”
“放心。”陸會章丢下二字大步離去。
忘憂谷弟子的目光追着陸會章跑,不一會兒人就走遠了,留他立在門前魂不守舍。他轉念一想,陸會章是何許人?又怎會将他這點風流事放在心上四處傳揚?
定定心神,他生出不滿,嘟囔着罵道:“姓陸的,好大的架子。”
關上門回到屏風後,看着榻上驚慌失色的美人,他滿腔春意蕩然一空,不耐煩道:“罷了,你回吧,小點聲,别叫人聽見了。”
女子擔憂道:“那人……那人會說出去麼?”
“說出去又如何?我都不急,你急什麼,何況,你知道他是誰?他能記得你就不錯了。”
“是誰?”
男子哼哼兩聲:“明日去了燕山你就知道了。”
“那,我師父的事……”
“我應了你自會做到,我什麼身份?你還怕我出爾反爾麼?我去師尊那提一嘴,請他賜個護心丹就是了。”
女子松快下來,将衣物理好,連聲謝道:“多謝楊師兄,待師父醒了,一定親自登門拜謝。”
楊衍不屑地一笑,瞧見那張清麗娟秀的臉,情不自禁地拈起她臉側的碎發往耳後一别,語調軟下來:“舉手之勞,你若願意來忘憂谷,往後何須為這等小事憂心?”
女子受寵若驚:“蓮心愚鈍,資質平平,如何能入忘憂谷?”
楊衍被她逗笑,心說果真愚鈍,他都說得如此露骨,她還聽不出弦外之音?他挑明:“誰說入我山門就這一條路子了?”
崔蓮心往窗外一望,截斷他的話:“楊師兄,一會我師妹該醒了,我得回了。”
楊衍背過身大手一揮:“去吧。”
崔蓮心小心翼翼走出客房,輕聲合上門,提着裙擺下樓。她心中計較,這楊衍,見色起意不說,還想騙她入忘憂谷,哪日厭棄了将她往山門外一丢,哪還記得她這号人?若不是為了救師父,她斷不會來燕山走這一遭,平白受人冷眼。
算起來她到清河縣已有三日,見過許多從前不曾得見的名門修士。
每每上前問候,互報過家門,對方一聽雁山,往往滿目豔羨,她又要解釋,是北邊的雁山,不是南邊的燕山,旁人聽後立即生出鄙夷,這一南一北,可是天壤之别。于是不出三句話就要告辭,生怕被她纏上了。
她原想尋個長甯門的醫修請教一番,奈何說不上話,走投無路之際,隻有楊衍願與她多攀談幾句。
那樣的眼神,她哪會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想着楊衍适才對那突然闖入的男子逢迎讨好的模樣,又憶及這些名門子弟在她面前趾高氣昂的作态,崔蓮心不由冷笑,人情冷暖,便是遠離世俗的修道之人也躲不過,怪她資質平平卻入了修仙一途,隻夠尋個聲名不顯的師門,處處低人一等。
指甲陷入掌心,一陣疼痛,崔蓮心閉閉眼,松開了手。
方才,她其實看到了那闖入房中的男子的腰牌,上頭規規整整刻着一個“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