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軟倒在地的弟子臉色越來越白之時,晏缙移開劍鋒,緩緩将劍插回,轉身離去。
眼看晏缙收回劍,白楹忍不住低頭松了口氣。
她一邊拍着胸口,一邊擡起頭,這時才注意到所有弟子仍然望着自己——
白楹尴尬一笑,小聲地開口,試圖補全自己的話:“我是說……晏缙的劍法挺不錯的……我要多學習研習……”
衆弟子:“……”
*
白楹跟在晏缙身後,回到餘盱峰,又跟着晏缙走入他的院子——少年也不會像以往那樣,略一挑眉地望着她,輕聲問道:“怎麼了?”
現在的晏缙隻是沉默地任由白楹跟着,他跨入院子中,解下背後的佩劍放于石桌上。
這時他才微微偏頭,側身看向白楹,低聲問道:“怎麼了?”
看着晏缙面無表情的樣子,白楹隻得歎了口氣:“你……你方才,是不是動了殺心?”
晏缙沉默半響,才應道:“是。”
白楹心中一緊:“雖然那名弟子面目可憎,但他——”
“我知道。”晏缙輕聲打斷白楹的話,接道:“他隻是面目可憎,并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少年轉過身體,露出整個臉龐。
他朝着白楹笑笑:“我方才……隻是差點失控。”
看着晏缙的笑容,白楹微微恍惚,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八年多前少年的懶散一笑——
但那時的笑容,不僅懶散,還帶有些漫不經心的應付。
而此時此刻,他的笑容好像既是對自己的無奈,又仿佛包含了許多其他東西。
白楹隻覺得自己心頭蓦然漫上一陣說不清的酸楚。
她慢慢開口:“那你可要……控制好你自己。”
“下次不會了。”晏缙點了點頭,眉眼都和緩了些。
白楹輕聲叮囑道:“我就要回白家了……我不在懷劍派的時候,你也好好過。”
她仔細說着自己的計劃:“我在家中自然會加緊修煉,讓自己能掌控的異火越發強大……遲早有一天,我與你能一同滅了那隻魔神之魂。”
晏缙微微一怔,那雙鳳眼中隻映出白楹的身影。
片刻後他低低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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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白楹回到了白家。
坐立在連綿山脈山頂的白家山莊,四周茂密的樹林都已經泛黃,深林中都已經鋪上一層厚厚的樹葉,有些地方更是一日都覆着薄薄的霜雪。
白楹回到白家後就去祭拜了母親的墳。
她一襲素衣,跪在蘇如之墳前,正低着頭點燃兩柱香。青色的火從手掌心中蹿出,點燃兩柱香。
“母親……這次是我不對。”
白楹擡手将兩柱香插在墓碑之前,她垂眸看着墓碑旁的白玉石上刻着花團錦簇的半雪花團。
“我原是想九月就回白家看母親的……但江長老七月隕落,我……實在是不能離開。”
白楹喃喃道:“江長老突然隕落,神都問罪,讓江長老幾乎都成為世間的罪人了……懷劍派中一些弟子都覺得是江長老的錯,更别說天下人是怎麼傳江長老的。”
“江長老他教導我八年,溫和耐心,對我也極好……怎麼江長老随着神都之人剿滅魔神一魂之時隕落,反倒全是江長老的錯……”
白楹恍惚間擡起頭,眼尾突然掃見了一座氣勢宏偉、威壓甚重的山峰。
那就是白家後山禁地。
白楹這時才突然想到,父親在白家後山禁地閉關,她與父親,已經整整四年未見。
而她的母親,已在四年前随着靈氣重歸天地……就連耐心教導她的江長老,都已經死在魔神一魂手上,不見遺骨。但即使無人收斂江長老的遺骨,隻怕現在也已經如她母親一樣,随着靈氣重歸天地。
天地之大,但永遠不會再見的人卻越來越多。
白楹的眼角紅了起來。
她擡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片刻後對着墓碑勉強笑道:“我沒事,母親……隻是方才有些傷心罷了……”
“不過母親你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活着,好好修煉,将來成為白家厲害的長老……”
“更會與晏缙一起,将那隻魔神之魂殺死,替江長老報仇。”
*
春天來臨的時候,白楹又回到懷劍派中了。
餘盱峰現在是由遊長老兼任峰主,就連晏缙與白楹,也是暫時由遊長老來教導劍法。
除此之外,再也無人在白楹與晏缙身邊說些模糊、意有所指的話語,晏缙也好似恢複成江長老沒有隕落之前的模樣。
甚至白楹有時候都覺得有些恍惚。
好像江長老并沒有真正隕落,他隻是随着神都之人去剿滅魔神一魂,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才會回到懷劍派……
但偌大餘盱峰隻有她與晏缙兩人,再也無江長老氣息的院子,一些弟子眼神中躲閃的忌憚與厭惡,又都在提醒着白楹——
江長老已經隕落在剿滅魔神一魂的途中。
更何況晏缙好像隻是面容上的平靜,白楹現在很少能看懂那雙眼眸中想着什麼……
那雙鳳目有時烏黑得像化不開的濃墨,甚至眼睛的主人晏缙再也沒露出過他們初見時懶散的模樣。
晏缙日日都在練劍。
他劍法出落得越發厲害——一劍帶着令人顫栗的威力,讓遊長老極為欣賞。
但白楹卻隐約覺得晏缙的劍似乎再無往日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