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煥坐上馬車,打算回杜府。
車廂内,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縮在一角,端正坐好。
沉思的時候,他的眉頭會輕微蹙起,雙手不自覺攥緊,眼睛盯着放在膝上的雙手。
程希夷想,在這個幻境之中她隻能看到周圍的景物,不能窺視他的心思。
不過以他的反應來看,大概是在思考剛剛那個老人的話吧。
這一路上她沒看到任何東西有明顯的情感波動,也就是說這些東西都不是支撐這個幻境的存在。
她隻能繼續跟下去,畢竟在這個由杜文煥創造的幻境中,她是不存在的,所以他看不到她。
這種無力感真讓人感到無奈,哪怕有一件作為媒介的物品也好。
她得再想想辦法。
京兆府衙離杜府不是很遠,很快就到了杜府。
杜文煥下了馬車,進府,徑直走向西院。
可剛走幾步,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找來一個丫鬟問:“老爺回來了嗎?”
那個丫鬟回答:“回來了一趟,又匆匆出門了。”
“你可知道去哪兒了?”
“奴婢不知。”
杜文煥沒再多問,卻改了方向,不再回西院而轉身去了東院。
東院是杜老爺和杜夫人還有他們的小兒子杜禹住的地方,現在杜老爺不在,自然就隻有杜夫人和杜禹。
過了連廊,還未到房前,杜文煥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杜夫人房中傳出。
那個聲音低沉又暗啞,但聽得出是個男人。
杜文煥眼神一暗,放輕腳步,踱步到窗前,小心探聽他們的對話。
“别多此一舉。”那個低沉的聲音說,語氣中還夾雜着些許威脅。
“不是你們要幫我的嗎?”是杜夫人。
“這隻是個意外,府中上下都認為你是個好母親,他現在又威脅不到你。”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他活着就是對我最大的威脅。”
聽到這,程希夷瞄了一眼杜文煥,他的臉色毫無變化,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呵,他剛回來,本來他被綁明面上也是因為你的疏忽。你此時下毒,這無異于告訴大家,他是你殺的。”
“那你要我怎麼辦?!他可聰明的很,方才被京兆府找去了,此時說不定在官府前告我的狀呢。”
“他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你認為官府會相信他的話嗎?”
“……”房中安靜了下來。
良久,杜夫人才開口,隻是語氣沒有之前那麼着急了:“即使不相信官府,還是會起懷疑。”
房中的男人嗤笑一聲,語氣帶着嘲弄:“你既然擔心這麼多,當初何必要做這些事?”
“我!”杜夫人無力反駁,幽幽道,“我隻是為了我兒子。”
“倒不如說是為了家産。”男人無情地戳破了她的掩飾。
“夠了!”杜夫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惱怒,“與其在這裡嘲笑我,不如去解決一下麻煩。如果我牽連進去了,你們也跑不了。”
“放心,他在獄中沒有亂說話,那個被他們找到的強盜已經被我的人解決了。”
杜夫人松了一口氣,還要再說什麼,男人先開口阻止了她。
“看樣子有個小老鼠一直在偷聽。”
杜文煥發現不對,腳一動,可剛轉身,就被從屋内閃出的人影抓住了衣領。
“瞧瞧這是誰。”男人戴着面具,眼神幽暗如毒蛇,看杜文煥時好像要咬斷他的脖頸,将他吞吃入腹。
剛急忙跑出門的杜夫人看見是他,驚得叫了一聲,“怎麼會是你!”
又轉向那個男人,說:“知道了這麼多,這下他可真留不得了!”
“别着急嘛,夫人。”男人慢悠悠地從懷中拿出一顆不知道是什麼的藥丸,遞到杜文煥嘴邊。
“吃下去,你就不用死了。”
程希夷下意識阻止,手卻從中穿過。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裡頭湧現出一股憤怒,不是對别人的,而是對自己的。
啊啊啊,她根本不能對這個幻境造成任何影響,氣死了。
杜文煥緊閉雙唇,頭轉向一邊,借此避開,竭力不肯吞服這不知有什麼作用的藥。
幻境因為他的恐懼而有了劇烈的波動。
程希夷眼看着那個男人的形體逐漸變得扭曲,抓住杜文煥的手也放松了,他趁機掙脫男人的束縛,往外跑去。
而本來堅固的房屋此刻就像是面團,随着地面的浮動扭來扭去,似是要擋住他的去路。
“别跑——”
後頭的男人長出鋒利的爪子,皮膚一寸寸皲裂開,蒼白的皮膚上長出一道道龜裂的痕迹。
他的眼睛幾乎要凸出面具,鮮紅的血液從眼角流出,滴落到途中,形成一道沾滿血迹的路。
他的舌頭和嘴唇變成了紫色,就像是放久了的豬肝,脖子處的血管根根分明,在皮膚上顯現出一個個針眼大的血點,仿佛就要突破那一層薄薄的皮膚,甚是可怖。
程希夷不禁感歎,杜大人的想象力真豐富,連她看了都有些後背發涼。
不過看起來他就是這幻境的支撐了,終于被她發現了,看她破了這幻境!
說幹就幹,她擋在那怪物面前,心中默念咒語,右手掐決,朝怪物大喊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
“……”
然而回應她的隻有徑直穿過身體的怪物,周圍什麼都沒有變化。
程希夷:?
找錯了?
冷靜冷靜。
不是這個怪物,難道是……
她看向正慌不擇路逃跑的杜文煥。
這個幻境裡,除了這個怪物散發出的帶着強烈恐懼的氣,就是杜文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