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無心喝酒,那壺酒隻喝了一盅便放在了窗台上,一直盯着窗外的那棵花樹發呆。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承諾,可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地思索,偏就是想不起來,時常還會因此自生悶氣。
忽然間,從斜對面的窄巷中沖出來了一位身穿茶白色紗裙、抱着嬰孩的年輕女人,一直在低着頭倉皇疾跑,始終瞧不見正臉,隻見一頭烏發濃密如墨。她懷中的孩兒卻一頭雪亮銀發,隻穿着肚兜,正啼哭不止。
從那條巷子裡跑出來之前,邱意婉就嚴肅認真地叮囑了自己兒子:“歲歲,你得哭呀,你哭得聲音越大你爹越心疼你!”
歲歲很是聰明,且極其擅長假哭裝哭,娘親的話音才剛落,他就張開了小嘴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就是幹打雷不下雨而已。
但對于邱意婉的計劃來說,隻要有“雷聲”就夠了。邱意婉立即裝作舍命奔逃的模樣抱着兒子從小巷子裡沖了出去。黑衣人手持鋒利彎刀,緊随其後,渾身上下殺氣騰騰,極為兇狠。
邱意婉故意低着頭,故意不露面不瞧人,一邊在心裡判斷着方向,一邊默默地查着步數,跑出去二十步左右的位置,位于街面正中央,正對着酒肆的那張窗,她恰如其分地擡起了頭,将倉皇又無助的目光投向了站于窗後的銀發男子,一雙美麗的杏仁眼微微泛紅,淚光瑩潤,楚楚可憐。
但她卻僅僅隻看了一眼,便迅速地将眼眸垂了下去,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着,兩滴晶瑩的眼淚随之而落。
驚鴻一瞥的精髓正在于“一”這個字,多一瞥都不行,不然無法給對方制造出驚豔的沖擊感。邱意婉深谙此中玄妙。
阿無的呼吸猛然一頓,心跳漏了一拍,空白一片的腦海中驟然掠過了什麼,卻轉瞬即逝,令他無法捕捉,但女人的身影卻是可以捕捉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定格在了女人的身上,縱使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魂不守舍地盯着一個陌生少婦看。
更加出乎阿無預料的是,那位少婦竟直接抱着孩子沖進了他所在的這間小酒肆中,“撲通”一下跪在了大廳中央的地面上,哭求門内衆人出手相救,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正在酒肆中喝酒的全是虎躍镖局的糙漢子們,一個個皆自诩英雄氣概豪氣萬千,忽然冒出來一位絕色美人跪地求助,哪有不救的道理?不過眨眼之間,屋内就有一大半的男人持着刀槍棍棒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一個比一個大義淩然氣勢洶洶。
歲洱沖進酒肆大門的時候都有點兒懵了,心道:诶?咋這麼多人跟我哥競争呢?我哥到底有沒有參與競争啊?不會真的不管吧?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哎,不管那麼多了,繼續按計劃行事吧……歲洱的眼眸一沉,目露兇光,朝着邱意婉奔去地同時掄圓了持刀的胳膊,殺氣四溢地朝着她的後背劈砍了過去,狠厲大喝一聲:“受死吧!”
邱意婉畏懼地閉上了淚眼模糊的雙目,極力弓着腰背,拼命守護懷中幼子,纖細單薄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看起來比真的還真。
歲洱是相當的佩服邱意婉的演技,怪不得能把她哥當狗耍呢。
屋内衆漢在同一瞬間飛撲而來,都抱着英雄救美的決心,個個争先恐後,然而他們還是都慢了一步,一道修長白影如閃電般穿人而過,在彎刀下落的那一瞬間執劍擋在了少婦與其子身前。
衆人隻聽“铿锵”一聲響,黑衣殺手手中的那柄鋒利彎刀竟在刹那間斷成了兩截。
這下别說是虎躍镖局的人了,就連歲洱都震驚了,因為此時此刻,她哥手裡拿着的并不是睥睨天下的修羅劍,而是一把簡陋到連劍柄都隻是用細麻繩纏成的鐵劍,但她手裡的這把刀卻是用上等精鋼打造而成的,不說絕世無雙,但絕對也稱得上是削鐵如泥,竟然一擊就被斬斷了。
看來,修羅的并不是劍,而是人。
歲洱當即就往後跳了一步,按照原計劃撤退,然而都已經跑出酒肆大門了,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台詞沒說呢,又趕緊往後退了一步,沖着她哥冷笑一聲,咬牙切齒地開口:“壞我好事,你給我等着,咱們走着瞧!”說完,飛身離去,幹脆利落,深藏不露。
阿無本想去追,然而衣擺卻忽然被扯住了,低頭一看,竟是那位少婦。
邱意婉緩緩擡起了頭,依舊是雙眸含淚,眼圈紅得更深了,止不住地哽咽,白皙動人的臉頰上挂滿了憐人的淚痕,如同一株雨中梨花。歲歲卻不哭了,實在是演累了。
阿無實在是受不了她那種楚楚動人的目光,瞧得他心猿意馬心慌意亂,無意識地放緩了呼吸,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但這樣又不符合世俗倫理,她有孩子,肯定就有丈夫,自己怎能和一個有家室的少婦糾纏不清?成何體統?
更何況,男女授受不親,還是早些走人為上,免得沾染是非。他還要去狼境。
雖然什麼都記不得了,但他有着強烈的預感,狼境還有人在等他。那個人,對他來說,很重要。
阿無輕歎口氣,垂眸瞧着邱意婉,語氣和眼神一樣淡漠冰冷:“夫人若無事,我就先走了。”
邱意婉挺秀的鼻尖通紅,濃密的眼睫上挂滿了顫顫淚珠,櫻桃紅唇微微翁動了一下,說了句什麼,聲音太小,阿無沒能聽清,隻好俯身蹲了下去,孰料就在他屈膝的那一刻,邱意婉忽然閉上了眼睛,身子一歪,弱不驚風地暈倒在了他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