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覓,我仍然希望你能轉到空物系去。”
徐來騰地站了起來:“去年您不是說過,隻要妹妹通過基礎訓練就讓她繼續讀下去嗎?”
徐天看着高大的兒子,他氣憤,他質問,而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失望之色。
“徐來,我喊你回來,是讓你來發揮緩沖作用的。況且,身為系統架構師,面對任何情況,你都應該收集全部信息之後再做出判斷和決定,可你如此沖動,這讓我很失望。”
徐來一窒,随即道:“我可以為我的沖動向您道歉,但您是否也應該為您的言而無信向妹妹道歉?”
徐天看着兒子,他的眼睛薄而微凹,光芒暗藏,他微微擡頭,卻掌控着一切。他終于看向徐覓,說:“我道歉,徐覓,我為我的遲疑和心軟,向你道歉。”
徐覓感到了一種絕望。有什麼在她耳朵裡蓬蓬的響着,迅烈無章,左沖右突,幾乎要炸裂開來。
在這劇烈的跳動中,一些畫面快速而淩亂的閃過:完成基礎訓練的喜悅,旅行的輕松,老師的贊揚,同學的認可,它們快速轉動,徹底變形,最終成為一片混沌,一片可笑的混沌。
她一動不動,大睜着雙眼,仿佛被逼到了絕境的羚羊。
徐天感覺到了一種不忍心,但談話必須要進行下去。
“我為我終将無法避免的言而無信向你道歉。我知道這會讓你難過,我知道你為了你的夢想,付出了多少努力。”
徐覓的眼睛裡不可抑制地盛滿了淚水。
“阿覓,作為父親,我呵護你的一切夢想,可作為前輩,作為曾經同樣戰鬥在一線的前輩,我又想就你的夢想,給出一些我的建議。這就是今天這場談話的主因。”
徐覓沒有說話。淚水太多,她無暇顧及其他。被父親堵住了口的徐來,他仍然站着,卻如曠野上的楊樹,在秋風中低低作響。
徐天進行過很多艱難的談話,如何克服沉默,推進話題,說服打動,獲取共識,這些對他而言從來不是難事,但今天,他感到了一種阻滞。他艱難地開始了正題:
“在讓你就讀空物系這件事上,我一次又一次地放棄了立場。其原因固然可以歸結為一種做父親的心軟和不忍,但就結果而言,這種心軟反而造成了你更大的失望。這是我的錯誤,我無從回避,也不打算回避。”
“現在想來,對建議你讀空物系這件事,雖然我提過兩回,但都沒有深入的溝通下去。究其原因,大概還是在于把你當成了孩子,而非一個真正可以溝通的成年人。
你說你想當一名系統架構師,雖然我發現你可能并不合适,但我不忍心斷然拒絕你,就像不忍心拒絕你嘗試那些遊樂場裡帶有危險性的項目一樣。我沒有真正意識到你已經長大了。
但你在這兩年的學習過程中逐漸糾正了我的觀念,你已經足夠成熟,成熟到能夠為自己的夢想努力,能抵抗壓力,規劃行動,能對自己負起責任。阿覓,實話說,我很驕傲,我為你的表現驕傲。”
徐覓沒有任何反應。她不能動,因為一旦稍有動作,她眼裡的淚水就将決堤而下。
這些閃亮的淚水并無法做到真正的隐蔽,它深深刺痛了一位父親的心,然而徐天沒有放棄。對于今天這場談話,他心懷目标,決意不因為任何原因而中途放棄。
“從第一個異常引力場出沒到現在,已将近一個世紀的時間。這百年時光裡,圍繞着這個共和國最大的威脅,我們不斷升級武器裝配,持續擴充防禦體系,從每一個星區的中心到遙遠的邊界,部署了數之不盡的防禦前哨。
我們建立了完善的培養體系,每一年,幾所軍校裡源源不斷的向前線提供着架構和單兵畢業生。可投入了這麼多人力,物力和巨量的資源,結果卻仍并不盡如人意。為什麼?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當技術手段已經無法更進一步的時候,也許我們該返回來,從根本上尋求突破。這就是我為什麼堅持想讓你就讀空物系的原因。”
“異常引力場并非宇宙法則般的存在,它可以被消滅,或者說暫時消滅。這是已經無數次驗證過的事實。可除此之外,我們對它的了解微乎其微。這樣的敵人,這樣的心腹大患,我們應該深入了解它,研究它,清楚它的構成,找出它的行為規律以及弱點,來徹底解決它。但我們和它對峙這麼多年,我們投入了這麼多人力,物力,最終卻打成了一場曠日持久地防禦戰。
這是對資源的極大浪費,這是對我們自身最大的消耗!”
“我知道研究是一件枯燥的,無法一蹴而就的事情。猜測,設想,可能終其一生也無法真正求證。我也知道,異常引力場它身處深空,出沒不定,無法靠近,更無從說深入了解,可這件事仍然要做下去。隻有做下去,隻有默默積累,才有可能在将來的某一天産生質變。
“當然我知道這件事情已經在做了,軍校裡設立了空間物質研究系,軍事機構裡成立了研究院,但還不夠。不論是研究人員的資質,還是成績,都不夠。我希望有更多的人投入到這個事業中,我希望能形成風潮,帶動更多有志向,有能力的人為研究并最終異常引力場做出貢獻。
現在,徐覓,我以軍人身份,而不僅僅是父親的身份,向你發出這個邀請,你願意為了消滅異常引力場這個目标,你願意為了真正實現你的夢想,真正奉獻你的力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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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來和徐覓離開了,書房内再度安靜下來。徐天靜靜坐着,忽然空氣中出現了無數細微光點,這些細微光點初始雜亂無章,但很快就讓人意識到它們是軀體構造的關鍵節點。
當人形圖像徹底形成時,徐天如有所感的擡起頭。他看着面前這個熟悉的面孔,想起剛剛女兒頭也不回的離去,清癯的臉上不覺流露出一絲脆弱:“阿茴,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阿茴,是徐覓母親的小字,她沒有說話,隻是走到座椅後,将雙手放在了椅背上,仿佛将丈夫擁入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