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别怕。”婦人盡管自己受了傷,第一個擔心的卻還是孩子,拍打着小栀的後背,輕言輕語地安慰着。
小栀這才去看了看男人的方向,她發現爹爹跟上次見面有了很大的不同,面容消瘦了不少,皮膚也黯淡下來,長出些黑斑。
整個人面相都變了。
她喃喃道:“爹爹怎麼會變成這樣?”
怎麼會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婦人擦擦眼角的淚水,歎了聲氣:“都是他自己不學好,跟着别人染上了。”
男人平時多做些雜役長工之類的活計,身邊魚龍混雜,什麼地方來的人都有。
這些人品性不同,自然也有些狐朋狗友,某次受人慫恿,說芙蓉片是好東西,憑空便能在眼前見到極樂仙境。
旁人将其描述得極為繪聲繪色,聽得人抓心撓肝,他便禁受不住誘惑,吸食了芙蓉片,因此走上了無法回頭的道路。
這種東西極易成瘾,男人很快就沉迷其中,發作時候簡直生不如死,為了有所緩解,或者說是沉迷幻覺,他将白花花的銀錢都跟着投進去。
算算時間,現在不過兩個多月,就已經把家底全都用光,到了要搶奪她娘親嫁妝的地步。
“您怎麼沒早點兒告訴我呢。”小栀緊緊抓着娘親的手臂。
“告訴你有什麼用,孩子啊,就待在員外府也挺好,你以後不要再回來了,至于你爹,就随他去吧。”
自己怎麼樣都好,但孩子的人生絕對不能耽誤,她現在,隻想讓自己的女兒好好的。
小栀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我不能不管你,娘親,我們一起走吧,離開這裡。”
就憑爹爹剛才的所作所為,就知道他即便是清醒了,娘親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說不定之前的日子,娘親連更大的冤屈都受過呢。
婦人卻搖搖頭,她已經在這裡生存多年,并沒有勇氣再去适應新的生活和環境。
“娘親年紀大了,不想再往别處奔波,你就聽娘親的啊。”
小栀當然不會願意,她休假結束回了員外府,仍舊在憂心此事,打掃房間時都有些心不在焉,被張舒棠發現了不對勁。
逼問之下,她才不得已将事情悉數坦白。
小栀咬着嘴唇開口:“小姐放心,我會用心,絕對不會影響府上的活計。”
員外府的營生,是她目前能夠找到的最穩妥的差事,她還要為自己和母親留後路,是絕對不能失去這份工的。
張舒棠彼時正在院中的藤椅上曬太陽,幾根纖纖玉指,正握着手爐取暖,現在已經入了臘月,難得有今天這樣的好天氣。
寬大的狐裘披風蓋在身上,她皮膚比常人稍顯蒼白些,幾乎看不到血色。
陽光有些刺目,她閉上眼睛,聲音柔柔弱弱的,“起來吧,聽你的意思,你爹是不小心染上的芙蓉片?”
小栀雙手并在一起,恭恭敬敬地。
“奴婢不敢有所隐瞞,我爹爹的确是受奸人蠱惑,但也是他定力不足,才會造成現在的惡果,還對我娘親肆意打罵,歸根究底,都是他的錯。”
她并不想為爹爹争辯什麼,隻是道出事實。
若說私心,也确實還是有的,她仍舊想要将娘親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隻是目前還沒有想到更好的法子。
張舒棠講話的語調不緊不慢:“芙蓉片售價極高,以你家的狀況,你爹應該很難再有錢買了吧?”
小栀思考着,緊張到指甲都嵌入到指腹當中:“那是他的事,我隻是希望,娘親能不再受他所擾。”
她徑直跪下來:“求小姐收留我娘親,讓她也在府中伺候吧,這樣我爹找不到我娘親,任他如何,我都不會再管!”
如今府中招收下人,都有着嚴格的一套流程,需要通過層層選拔才能夠留用。
也不過就是半月左右的時間,對于旁人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對娘親來講,那卻是漫長不過的時間。
半個月,就足以橫生變故了。
見張舒棠并沒有回答,小栀才擡起頭去看她的臉色。
張舒棠此時已經睜開了眼,神色淡淡地望過來,卻看得她心裡一驚。
這位二小姐,平日裡對待下人,向來都和和氣氣地非常友善,因為身體不好,每日都需要藥膳進補,弱不禁風的。
可現在看向她的眼神,卻讓她覺得有些在意。
那雙杏眼裡,好似盛放了太多的心緒,塞在人心裡喘不過氣來。
她就也不敢再出聲。
“你同你娘親,在這裡躲着也不是長久之計,且不說别的,你爹知道你在府上,等到逼近絕路時,難免會上門來尋你,那時你又要如何應對呢。”
“我……”小栀一時語塞,她倒是沒有想到這層。
張舒棠撐着身子要坐起來,有丫環上來接過暖爐,将人扶起,背後還加了一隻墊腰的軟墊。
“無非就是鬧到前院去,或者府中管事為了不惹麻煩,直接連你也一同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