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距離岚城還有段距離,看不清城中究竟發生何事,但以蛟龍的能力,必定已經将她是妖的消息傳遍了全城。
城中百姓數月間本就因為妖怪殺人之事鬧得人心惶惶,如果在這時候得知前來捉妖的這些修道者當中居然還藏匿着妖怪,必定群情激憤,不會輕饒。
這樣自己即便回去,見到的也并非是百姓的感恩,他們反而是帶着驚恐和詛咒才對。
丁燦隻是想象了一下那種場景,有些悲涼罷了,看在其他人眼中,卻以為她是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你别相信蛟龍說的話,說不準它就隻是為了故弄玄虛,想要離間我們呢。”
先前對妖怪嗤之以鼻的餘北甯,在這時候反而異常平靜,他雖這樣講,但心裡其實知道就是真相,丁燦是妖的身份不會有假。
可畢竟是曾經一起并肩作戰的戰友,哪怕早就被教導過人妖殊途,經此一役,還是很難直接就把她放到自己的對立面來。
“你不是之前嘴上喊着要對妖趕盡殺絕嗎,怎麼現在反而心軟了,不覺得自己講的話前後矛盾嗎?”
蛟龍見自己沒有能逃出去的可能,已經開始對着幾人口不擇言。
它不通人情,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苦修多年,卻落得個如今的下場。
若是當年曆劫成功,它本該要成為更加至高無上的存在,又或者如果沒有今日這些人的阻隔,它就能夠繼續在暗中休養生息下去,尋找另一個能夠重新蛻變的機會。
可如今這一切都要跟着自己灰飛煙滅,這個人類修道者的出現,打亂了之後所有的謀劃。
蛟龍全身的鱗片向上翻立抖動着,發出刺耳的嗡鳴聲,圓舍出聲提醒:“不好,它是要自毀内丹,大家快躲開。”
大妖耗盡内丹之力,千年道行聚集在一瞬爆發,所有人都會受到影響。
相比有些無措的旁人,梁觀卻一直是那副怡然神态,即便見到了也并未橫加阻攔,隻是在内丹爆開的一瞬間,那把少了一根弦的琴,仍舊能彈出一首聲調更激昂的曲子出來。
單個的音律似有生命般飄浮在半空當中,緊接着重複成無數個,纏繞在一起形成新的結界,将所有戾氣都包裹在其中,并沒有讓其洩漏出來半點。
山林當中重新歸于甯靜,梁觀這才收回琴,向前一步,“現在沒事了。”
丁燦并沒做出回應來,覺得自己的身體當中,還有着另外一種悲傷和驚疑不定的情緒在:“為什麼要瞞着我?”
算起來,她不過也才修煉了十幾年而已,身上并沒有多少法力,一旦有法術高強者刻意探尋,妖怪的身份就很容易會被發現。
“我是為你着想,你本是伏空山上一根竹子,生出靈智後伴我身側,到你化形之時為了不讓人發現,我就制作了這柄竹傘,将你的内丹跟真身分離開,減少被有心人察覺到的可能性。”
那些散發出來的妖氣,都被很好地盛放在竹傘當中。
鑄造之時,梁觀将一絲靈力同樣封存在其中,所以在剛才丁燦遭受到危險的一瞬間,就已經覺察到,并且強行沖破閉關,從伏空山動身趕來救下衆人。
原本是見她在山上實在孤單,既然有着雙重保護,去人間遊曆應當也不會出現什麼變故。
沒想到不過才下山幾個月,就發生這樣的事情。
梁觀是第一次見到她身上見到這種神情,苦笑中帶着幾分不解,眼中似乎也閃過瞬間無措:“這世道,妖怪為修道者所不容,那時你才化形,法力低微,不,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如果我任由你離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灰飛煙滅。”
在他的講述當中,丁燦腦海當中那些曾經浮現的場景變得更加清晰,難怪剛才回憶起時覺得看着梁觀彈琴的視角非常奇怪。
她根本不是坐在對面,而是以竹林當中的某棵竹子的視角見到的。
梁觀長期在這處竹林當中奏曲修煉,受到外溢的靈力影響,尋常竹子便也萌生出靈智來。
當然這些瞞不過梁觀的雙眼,他并未在意,也沒被打斷繼續撫琴,才生出的精怪渺小脆弱,于他而言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再說植物相當于其他物種而言,能夠悟得靈智本身就非常稀有,想等到真正化形,更不知得到何年何月了,那時他身在何處都說不定。
梁觀本無意多管,可沒想到這棵小竹子竟也有自己的機緣,多日後的某天,他在小屋修煉之時,覺察到幾分彙聚的靈力,緊接着便聽見由竹林傳來,異常響亮的哭聲。
看着在石頭上嗷嗷啼哭的嬰兒,小小的身體蜷縮在一起,他一時間動了悲憫之心,實在無法對這妖怪下手。
鬼使神差地,就把她當作尋常的小孩子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