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程的神色有些冷了下來,思緒被拉得很遠。
當初他就是被這一雙眼睛給騙了,然後不再前進一步,立在那背着光,徐遺沒能發覺他微妙的表情變化。
徐遺見蕭程身穿淺碧色的圓領袍,腰間直綴深綠的縧帶,唯有頭發還未束起,隻覺得這一身意外的很襯他。
院中的動靜将他們從彼此的對視裡拉了回來。
“下官翰林修撰徐遺,見過世子。”
翰林?
蕭程心下複述道,短短幾年,居然從駕部主事一躍至翰林學士院,身居要職。
他終究是踩着他人的性命,踏上了坦蕩的仕途。
徐遺直接禀明來意:“下官奉陛下旨意接伴世子,世子無論有何需要,下官都會作陪。”
他如今有了修撰的差遣,主修國史與秉筆重要事宜,接伴北真世子這麼重要的國事,理應在場。
蕭程嘴角微揚,露出一笑,他邁開腳步走向徐遺,卻走得很慢,臉上雖有笑意,但不達眼底。
“那便有勞……”說到這故意頓了頓,他比徐遺還有要高上半個頭,于是垂眸,“……徐學士了。”
交談完畢,徐遺便回了翰林院,蕭程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多了些探尋的意味。
徐遺,你還真是個擅長裝模作樣的虛僞小人。
夜色降臨,廬陵城沿街都點上彩燈,此時節已是十二月尾,臨近正月。
南趙人重視過節,不管寒暑,前前後後總要鬧上一陣才肯罷休。
這個時候,城中無論是普通人戶還是豪族之家,都會用各式各樣的彩燈裝點府宅。白日會親朋,夜晚開筵席,從不嫌累。
蕭程坐在進宮的馬車裡,他撩開車簾,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所以馬車的速度很慢。
他時不時能看見有孩童堆的雪人,令他想起小時候,家中每年都會下一場大雪,父親常常扛起他坐在肩上,還有同他堆雪人,同他上街遊玩。
就像此刻他眼中倒映的熱鬧一樣。
他放下簾子,隔開了車中的落寞與外頭的熱鬧,馬車慢慢靠近宣德門,城樓上也是一樣張燈結彩,所用的宮燈比民間還要華麗。
進了大内,歡鬧之聲才漸絕于耳,而南趙的官家也是個愛熱鬧玩樂之人,即使宮裡不許人随意走動喧嘩,但絕不會冷清。
民間如此,大抵也是受到了他的影響。
升平樓内宮人進出頻繁,殿外又增添許多禁軍守衛,接待北真使團的宴飲便安排在這。
徐遺作為世子接伴,也在筵席之中,就坐在四皇子趙眄後側,這個視角正巧能看清蕭程的一舉一動。
蕭程一落座,便察覺出有道視線鎖在他身上,沒有偏移過。
南趙的高官皆在殿中,蕭程匆匆掃過一眼,那些日日夜夜盤桓在腦海裡的面孔,一個不落全在眼前。
而他做了質子,自然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隻需稍加改換下容貌,便不易辨認出他是誰,這點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殿中絲竹管樂漸起,奏的都是宮廷之樂。
趙琇看向蕭程後,客氣着問:“世子,朕為你置辦的府邸可還滿意,若是住不慣,盡管向禮部開口。”
蕭程舉起杯,敬道:“陛下所賜自然都是好的,賜府賜宴,給予臣容身之地,北真多謝陛下盛情。”說罷,他爽快地飲盡杯中酒,使團其餘人見了,也跟着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趙琇聞言臉上泛起得意的神色,随即轉向衆臣工,語氣威嚴:“世子雖為質子,卻是為兩國友好邦交而來,那便是朕的客人,我南趙的貴客,不可失禮。”
此話一出,是給足了蕭程面子。
蕭程順勢說:“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
“哦?世子但說無妨。”
“北真生于草原,向來豪達爽快,待世之風與南趙不同。如此一來不止臣,我們聖主皇帝也頗為仰慕漢學,便特命使團此程多學習些禮義典制,好帶回去傳于全國。”
趙琇一聽,捋着短須,那模樣像是将他誇上了天,又想着重修的典籍也即将問世,大笑着答應:“這事小事,何來不情之請,朕即刻下旨,命禮部與翰林院着手接待使團就是。”
“謝陛下。”
蕭程坐回位子上,某人的視線實在太過明顯,他看過去,分毫不差地撞上了徐遺望向他的眼神。
後者有些刻意地移開眼,不料下一秒起身接旨:
“徐學士,你是世子接伴,這件事你協助太子還有禮部去辦吧。”
此宴趙琇心中很是高興,所以散席得有些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