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兒時起就自認畫技不凡,不輸于書畫院的那群飯囊衣架,隻是憤懑于沒有托生到好人家,始終覺得懷才不遇。
對于傅修遠當初的斥罵、同鄉人的恥笑、身邊人的瞧不起,在這一刻統統都要高看他一眼。
“小人鬥膽相問,诏令中的賞賜是什麼?”
杜文景聽後不多想,随意道:“都是些金銀财帛罷了。”
張遜又道:“那小人不想要這些錢财呢。”
杜文景疑惑:“不想要?那你還想要什麼。”
須知朝廷的賞賜,普通人是幾輩子都花不完的,居然不想要,腦子糊塗了吧。
“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對于小人來說無甚用處。”
杜文景斜着眼瞧着,對張遜這個人多了一些探尋的意味。
“你要求什麼官?”
張遜讪讪一笑:“呃,小人想求書畫院,不知道難不難?”
杜文景心下立刻明白了,這哪是不在意錢财,供職書畫院,若能讨得官家歡心,那些身外之物不就收入囊中了嗎。
這是準備錢權兩手抓啊。
杜文景點點頭,告訴他也無妨:“若要求官也不難,到時候朝廷迎回禦容像,說不定你可以面見官家。”
張遜大喜:“多謝宣撫使。”
杜文景坦然接受道謝,之前還覺得此人是個糊塗的笨蛋,沒想到聰明得很。
這兩人是萬事大吉了,而張遜口中已死的傅修遠正躺在一個小山村裡,如今才悠悠轉醒。
他睜開疲憊不堪的雙眼,還沒适應登時由黑轉白的光線,耳邊就傳來急切的關心:“傅奉安,你醒了?”
傅修遠迷迷糊糊地聽到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而且很是熟悉。
男子再次說道:“是我,元伯。”
是陳元伯,傅修遠心中生起一絲欣喜,他掙紮着想起身,但是一動全身的筋骨都扯着神經,疼痛無比,再加上年紀大了,傷勢更是恢複得慢。
“傅奉安,你受傷了,大夫說好好養着别亂動。”陳元伯解釋着,一邊扶着傅修遠重新躺下。
“畫像……畫像。”傅修遠仍惦記着畫像不敢忘記,他虛弱地喊道。
陳元伯知道他口中的畫像指的是什麼,趕緊從床尾的包袱裡抽出來,安慰:“它在這,你就放心養傷吧。”
陳元伯是在回虞州的途中遇見傅修遠的,此前他回了趟老家建甯祭祖,又安排親戚照看老宅,想着是時候與傅修遠道别投軍去了。
結果沒想到,物是人非,沿途見到的都是逃命的難民,攔下一人才知是北真騎兵攻打過來占領了虞州。
他心中焦急萬分,趁亂溜進了虞州,到了禦容殿時,眼前已經是一副大火摧殘下的斷壁殘垣。
他拉着街上的人問傅修遠的下落,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所以隻好借助運氣,一路問一路找去,終于在一處小山村遇見正倒地昏迷不醒的傅修遠。
陳元伯花些錢借了間農家小院替傅修遠治傷,他頭部受到撞擊,左腿摔斷了,又根據昏迷的位置判斷應該是從山崖上滾下來的。
而禦容像被好好地護着,沒有受損,隻沾染些泥土,但都被陳元伯小心地擦拭幹淨了。
傅修遠總算将懸着的心放下來一點,又問:“我昏迷了多久?”
陳元伯算算日子:“好歹也有一個多月了。”
話音剛落,傅修遠就慌張起來,快速地和陳元伯解釋緣由後就犟着脾氣要即刻出發去廬陵。
陳元伯拗不過,緩聲:“那咱們至少養好傷好些再走。”
“等不及,禦容像一日不回去,就跟着在外面颠沛流離一日,況且北真軍不知什麼時候就打過來了,難不成讓太祖流落一輩子?”傅修遠争道。
“北真不會打過來,已經和談了。”陳元伯說到這神色凝重,氣息發抖,他本不想這麼快告知的,“十多萬人全軍覆沒,虞州、建甯、漳平都割給北真了。”
這消息對此刻的傅修遠來說宛如晴天霹靂,虞州可是太祖發迹之地,就這麼被人輕易地割了去。
他擡起手重重地敲着床闆,痛心疾首喊道:“可恨呐!”
陳元伯見傅修遠反應這麼大,失火一事更不敢說出來。
他堅定道:“我和你一起去廬陵。”
“這如何使得?”
“就當是我報答你的恩情,當時沒有你的那番話,如今我怕是回到建甯渾渾噩噩的度日吧。”
陳元伯感激傅修遠對他的勉勵,将太祖的事迹講述給他聽,讓他明白哪怕困于危難的人,也能憑借一腔孤勇破釜沉舟,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來。
傅修遠見他執意如此,便不好再推拒,兩人商談好,算了下身上的盤纏不日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