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趙,大内。
高貞、宋裕敬還有徐遺早已候在垂拱殿外,等待傳召。
“幾位相公,陛下有請。”
小内官領着他們三人踏進殿内,南趙皇帝趙琇此刻正袖手端坐在寶座上,殿内的熏香萦繞在鼻尖,沁人心脾。
殿内兩旁站着當朝宰執韓骞,當朝太子趙瞻。
徐遺等人一一拜見,高貞簡明扼要地闡述茶亭縣一行之事,徐遺沒有直視天子,但用餘光瞥見,官家心情似是不錯。
禦案上正擺着韓骞剛進獻的前朝名士張南洵的一副字,這副字流落民間百年,幾番輾轉被韓骞尋得,就立刻送來大内。
趙琇聞言點頭,輕聲“嗯”了幾聲,一道悠悠的聲音響起:“此事,你們辦得很好。”說罷,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問:“你就是徐遺?”
徐遺恭敬答是,趙琇掃視一遍徐遺,在召見之前,他問過韓骞,徐遺是永泰十二年秋榜進士,是個才華不錯的人。又想起那些奏表皆出自他手,所以對他格外留意了些。
太子趙瞻聞聲也看過去,他很早就聽其名,但今日才得相見。
“你字寫得好,師承何處?”
“承蒙陛下誇獎,臣愧不敢當。臣在太學求學時,幸得老師謝石柏指點一二。”
“原來是謝卿的學生,他的字朝中找不出第二人,你莫要辜負他的一片心意。”
“臣謹記。”
面聖也面得差不多了,趙琇留下韓骞和太子議事。
回兵部後,見徐遺悶悶不樂的樣子,宋裕敬的嘴又閑不住,在一旁調侃起來:“哎呀,你看看,徐主事還真是好命啊,第一次面聖就讓官家青眼相待,再瞧瞧咱們。”
高貞樂呵呵地附和了幾聲。
徐遺聽得思緒紛亂,語氣稍稍帶有歉意:“相公若無事吩咐,下官先行告退。”他腳步加快,頭也不回地離開。
接連幾日,徐遺在駕部也是躲在值房裡,兵部的同僚們聽聞他在官家那露臉,一個個都來到他身前侃天侃地,他不得不逢迎,弄得他渾身不自在,幹脆不見人了。
而那些同僚不太能理解,得官家賞識,這是幾輩子都盼不來的運氣,多少人在京中磋磨,告老還鄉了恐怕連官家一面都見不上,他還反倒不高興。
他們後悔着要是自己也跟着去茶亭縣那該有多好,有些人還在家中偷偷的練字,幻想官家瞧見他的字後一樣喜歡,那不就飛黃騰達啦。
徐遺正理些文書,忽地想起一件事,那就是還在茶亭縣時,他交給高貞的條陳。
他起身出了值房,此時正值日午,天氣漸漸炎熱,兵部的人大多不愛在這時出來走動。跨進樞密院,來來往往忙碌的多是小官和相公們身邊的小厮。
前面有個走得極快的小厮,懷裡抱着一大摞東西,正好與徐遺撞上,東西灑落了一地。
“相公恕罪,小人不長眼撞了您,您沒事吧?”小厮擔憂道。
“無事,也怪我,走路不仔細。”語畢,徐遺蹲下身幫着拾撿。
“這些都是什麼?”
“回相公,這都是不用的,要拿去燒毀的東西,您快歇着吧,怎敢勞您動手。”
徐遺細細地看這些紙張卷軸,多數是廢棄的文書。突然他看見一張熟悉的字,把它抽出來後,他愣了,手指攥緊了這張紙,越看眉頭皺得越厲害。小厮見這模樣也不敢問,隻看徐遺雙唇緊閉,怒氣隐現。
這是他的條陳,上面一字一句陳寫着茶亭縣苛待百姓的種種。
徐遺深吸一口氣,迅速起身,将小厮吓了一跳。
“這張紙,我拿走了。”
留下小厮在原地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
回兵部後,他為自己告了假。他早早地推開了家門,惹得還在家中曬書的冬棗一驚。
“公子今日回得這麼早……”冬棗抱着書站定,也不見徐遺回應,心下疑惑起來,他自小跟在公子身邊,從未見公子這等神情。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冬棗蹑手蹑腳地靠近,他伏在門上,聽不見任何動靜,莫不是睡了?
徐遺的住所在外城,卻恰好在涑水岸邊,這片區域除節日外平時沒什麼人,很是清靜。
黃昏催促着廬陵各處上燈,尤其是連接裡城與外城的地方,燈火連天,仿若白晝,點到天明,這裡是整個廬陵最為繁華的地方。
冬棗為住所點上燈後來到徐遺的書房外,房中還是沒有動靜,不免擔憂起來,公子何時愛嗜睡了?他不放心,想推開門,發現上鎖了。
冬棗焦急地喊道:“公子!你怎麼了,說句話啊!公子!”
徐遺被一聲聲公子喊醒,他掙紮着起來,酒杯從懷中滾落,他的周身都是喝空的酒瓶。他踢開酒瓶,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喘着粗氣,抵着門說;“我沒事,晚飯不用做我的,你自吃吧。”
冬棗一陣欣喜,随後他聞到刺鼻的酒味,再次焦急地喊道:“公子,你是不是喝酒了!你開開門,讓冬棗進去吧!”
冬棗感覺自己手掌拍麻了,他家公子還是不肯拍門,這會子又沒聲了。他在屋外轉來轉去,心想要不請四皇子過來瞧瞧,但看這時辰,宮門怕是下鑰了。
對了!去找林相公,他一定能勸公子的。
他風風火火地跑出門,穿過一條條街巷,找到林相公住處。冬棗人還未進門,他的聲音就穿破了林文凡的院子:“林相公!快救救我家公子吧!”
冬棗一心牽挂着公子,見林文凡出來,不做解釋便一把他拉過跑回住處。
“林相公,我家公子把自己關在屋裡一下午了,到現在也還沒出來!”
林文凡靠在門柱上,他一路被拉着跑不曾停歇一刻,此時已累得大汗淋漓,胃裡剛吃下去的飯都快要吐出來。他伸出手搖了搖,讓他緩一會。
“盈之回來時說了什麼,有什麼異樣?”林文凡問道。
“公子沒說什麼,就是看起來很失落。他還喝酒了,我怎麼叫都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