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之,這淮莊已經搜得差不多了,還是盡早提人回京審問吧。”
林文凡突然提出押解王狐,徐遺沉思良久不語,便聽得一句玩笑:“盈之這是不信我?”
徐遺笑道:“長維誤會了,淮莊隸屬栎陽,也該先把人押去栎陽州府,登了案,再行押解。”
“這是自然,官家雖有手谕,但流程不可廢。”
二人商議一畢,便即刻出發,徐遺交代孟青道:“留下一些人把淮莊守住,有可疑的人出現就給我盯死了。”
徐遺跨上馬後,眸裡盡是憂心忡忡,蕭程受傷的消息終于一點一點的把他腦中那些公務擠走,真想揚鞭奔走快點見到他。
耐着心于黃昏将退前進了栎陽州府,徐遺的步調再也控制不住,快步走了進去。與趙眄碰面時才冷靜下來,配合着知州轉交王狐等嫌犯。
待整個州府陷進寂靜的夜裡,徐遺滿心滿眼焦急道:“他在哪兒?傷得嚴重嗎?”
趙眄引人進到一偏僻小院,一路小跑跟在徐遺後面說:“你别太擔心,人無礙,是眼睛被爆炸的火藥燎着了,現已上了藥,不出幾日他又能蹦跶了。”
徐遺愁容不減,蕭程睡的那間屋子沒有點燈,他一踏進去就見人卧在被褥下,雙眼蒙着布睡着了。
“雖說沒事,但是夜裡常有呓語,似是夢魇所緻。”趙眄語氣中不免沾上擔心,“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
徐遺坐在床邊,視線瞄着人的睡顔,呼吸微重,苦澀的藥味在床帏間遊蕩。他擡手隔着藥布輕撫着眉眼,哪怕手酸了軟了也不願放下來。
窗戶是關着的,隔絕了涼風,也擋住了月光。徐遺為了時刻看清蕭程,便起身從别處往床頭挪來兩盞燈。
“别!别打……”
床上人忽地抓緊了被褥,渾身好似在躲着,抗拒着什麼,從喉間流出來的聲音也越發不安。
“我看不見了……看不見了。”
“阿程,你怎麼了?”徐遺沖到床邊,握起蕭程的手,誰料剛觸及,蕭程便本能地一把甩開,在身前揮舞一下又環抱在胸前,縮成一團。
“我沒錯!為什麼……我什麼錯也沒有……”
“阿程沒錯,阿程沒錯。”徐遺不敢再強行抓着,隻得把手伸到側邊像是哄孩子一樣輕輕拍打,放柔聲音安慰着。
此刻再撫慰人心的話語,如同床前那跳動的燭光照不到蕭程的面龐一樣無力。
蕭程那掙紮緊繃的情緒漸漸在徐遺不曾停下的動作中放松下來,與此同時,洩下來的還有積了滿腔的委屈與無助。
徐遺聽了、咽了、疼了,他深知藏在蕭程心底痛苦的來源,它長成了一個錐子,朝着蕭程脆弱易碎的心髒敲了下去,等全部沒進後再往他的心髒敲下去。
一呼一吸之間,融成了同一種痛苦。
這樣的夢,他究竟做了幾次。
啜泣聲不斷,徐遺發抖的聲音想要擁抱着蕭程:“阿程沒事了,是做噩夢了嗎,别怕,它會過去的。”
啜泣聲驟然停止,蕭程的手抓了上來,不敢相信道:“……爹”剛才在夢裡,他還夢見了娘在哄自己睡覺。
“阿程,是我。”徐遺回握住,緊緊用雙掌包裹着,隻因那隻手太冰了。
爹的聲音不見了,他清晰地聽見是徐遺在說話,于是抽回手。
徐遺雙掌中,暖的是失落。
“嘶。”
“你别睜眼,還上着藥呢。”他看着蕭程摸着藥布,解釋,“郎中怕你亂蹭到眼皮,就用布包起來,你現在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天亮了嗎?”蕭程語氣裡盡是說不出的疲憊。
“還早呢,累了就多睡會,我會叫你的。”
“徐遺。”蕭程提起被子把自己蒙在裡面,悶聲道,“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徐遺垂眸,想要繼續安撫的念頭被人止住,轉而替人捏好四角:“好,我就在外面,睡吧。”
腳步聲漸行漸遠,經過了一道門便消失了,蕭程露出頭朝着門口的方向靜了許久。
徐遺低頭,關門的手還貼在上面,掌中那處失落被他帶了出來。他攥緊拳頭,朝院外安頓忠爺等人的地方去了。
他開門的動靜驚起一衆睡着的人,略帶歉意道:“諸位,在下徐遺,深夜打擾是有要事相問。”
衆人隻見一人站在門口,外面的光亮隻會讓他的身影變得更黑,那迸出寒意的雙眸掠過其餘人往廿七掃去,後者睡眼朦胧登時變得清醒非常。
“您……您找我?”
“那日在船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徐遺就站在那不挪動身體,直直問了出來。
“程哥讓我去找船,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被抓了,我躲在暗處,隻看見一個人掐着他的脖子往炭盆裡按……”
“他們說了什麼。”
“那人就說程哥不交代誰讓他來的,就要喂炭把程哥弄成啞巴。”
“那人長什麼樣,活着嗎。”
“我沒看清,就是手背上有刀疤,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徐遺強忍着怒意,衣袖下早已攥成拳頭,就差臨門一腳打在門上了,廿七見人不語,害怕起來:“我沒能及時救程哥出來,是我的問題,但……”
“多謝。”徐遺撂下一句謝言,轉身關上門走了,留廿七在那兒反應:“不,不用謝。”
徐遺邁着沉重的步子停在了蕭程房門口,沒有進去,又走到窗戶前想看看裡頭,卻忘了連窗也是關着的。
他靠在屋牆擡頭望向清輝,眼前寒風搶地呼天直往身上打,帶來的刺骨冷意比起蕭程的哭咽竟也算不上什麼。
這一年多來,蕭程的很多樣子他都見過,卻從未見過落淚,現在想想,他喜歡的那些笑也是充滿苦澀的。
不知是雲過來了,把眼前清輝遮得模糊。風一來,從他臉上帶走了什麼東西,清輝再次澄澈。
天未大亮,蕭程眼中刺痛消散,把白布扯了下來就看見床頭那兩盞燈,他躺下前這裡是空的,此時已是蠟做飛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