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
寂靜的地下室内有着發黴的、仿佛衣服沾上青苔的氣味,我的嗅覺很靈敏,甚至可以聞到悲傷或者憤怒的氣味。
在丈夫沉默的時候,這是靈活的溝通良藥,就算是失去理智變得笨笨的我,也可以依靠它來察覺丈夫隐秘的情緒。
——在一開始,它會帶來很多的便利,再後來,當他意識到這并非來自所謂的“心有靈犀”,而是單純吸血鬼的某個生理特征時,他則會一瞬露出脆弱而抗拒的神情,那雙漂亮的綠眸微垂着移開視線,躲避我的目光,似乎覺得被我以這種方式讀取情緒,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情。
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丈夫偶爾會慢慢地捂上我的雙眼,陷入安靜,我看不到他的神情,隻覺得他聞起來像荊棘中盛開的柔軟的花朵,幽暗而悲傷。
盡管侵入性的、少見的毫不掩飾自己存在感的客人的氣息異常明顯,
但血的味道顯然更加濃郁。
夾雜着丈夫身上令人心安的香脂與杜松的味道,甚至可以讓我忽略從階梯上緩慢踱步而來的腳步聲。
按理來說,用食的吸血鬼會像時刻警惕的野獸一樣注意周圍的任何動靜,遇到外人的靠近就會擺出警惕或者威脅的防禦姿态。
但和丈夫在一起的日子我已經習慣了旁邊站着個人看我用餐,有時候他會蹲下來,像看小貓一樣看着我,偶爾幫我擦臉,當我抗拒洗冷水澡的時候,他會像拽住我的尾巴一樣握住我的小腿,毫不留情地把我從餐桌的角落抓出來。
我很想說我并不是什麼失去行為能力的人——至少已經逐漸地好起來了。
大概……
因為食物質量好很多了吧。
吃什麼補什麼,這樣口口相傳的觀念…雖然吸血鬼沒有異食癖,但是吃得好心情也會好點吧……?
這樣想着,我小口地用餐,無聊地轉着杯子,小拇指繞着杯柱打轉。
丈夫是個說到就會做到、雷厲風行而厭惡拖沓的人,雖然能夠縱容我偷懶,但絕對會嚴謹地要求自己,哪怕是要求自己工作隻是為了更好地休息之類的。或許在某一天,我不太記得的一天,他下定了什麼決心…改善我的夥食…誰知道呢?
這樣出神地想着,耳邊傳來了模糊的動靜。
頂端的、逐漸接近的。
在漫長的盤旋樓梯中有着悶悶的禁锢感。
像被籠子罩住一般的語言。
“…少說這些…讓前輩頭疼可不是什麼優良的傳統呐…”
清冷的年輕聲音,斷斷續續,聽不太清楚。
有種熟悉的感覺。
“……”不知道回了什麼、聽起來像丈夫在說話。
過了一會兒,另一重更清澈的聲音變得單調朦胧,似乎是主人停下腳步,單手點開手機熒幕,一邊擡起手指抵着額角,煩惱,又像是提醒,居高臨下地,跟着身前的人遙遙說着什麼。
“真是的…說得什麼蠢話啊你…等會兒回去讓硝子去看看腦袋吧、完全就像服用了什麼成瘾性藥物一樣。”
成……瘾……?
是指丈夫的狀态嗎?
……聽不太明白。
丈夫走得很慢,沒怎麼過多解釋,似乎覺得解釋是無用的,附和倒是随便可以說的用語。低啞的音調像從頂端挪下來,“改天吧,在血獵協會的人來之前,我需要照料夢光。”
“欸…馬不停蹄地趕回去?在這個時候?真辛苦…你這個狀态開車沒問題嗎?”
“……”沒有否定、隻剩丈夫平靜的呼吸聲。
對方自顧自地說着:“伊地知的話……”
從階梯愈發走進的腳步聲。大抵在倒數第三層台階的地方。
丈夫的味道已經清晰可聞。
緩解無聊般,我咬了咬玻璃杯口。
……“咔哒”
輕微得幾乎像老鼠挪動腳步。
青年敏銳的、甚至讓人生寒的目光一瞬如匝刀,順着發出細微動靜的方向掉落。
“呀,聽起來還活着……”
溫吞的咬字。
透過重重的混凝土階梯,視線緩慢地鎖定。
如果像友人說得那樣,使用了填充水銀子彈的聖薔薇槍,且手下留情的話……還能夠發出動靜的狀态,倒确實省了很多麻煩了。說是意外之喜嗎?算了…看到那樣的場景,這個結果已經是很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