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這個人,完全就是個得寸進尺的人。
在買菜回家的路上,看着遠遠地站在椿花樹下客人,顫抖着嘴唇的我如此定性道。
雙眼綁着繃帶、遠遠含着笑朝我打着招呼,絲毫不介意周圍投來好奇目光的鄰居與路人,如果不是我不常和丈夫同框出現在領居的面前,一定會引來大大的誤會。
站在樹蔭下,看着他的走近,拉着袋子的手都不自覺地攥緊。
如果我是人類的話,我一定會因為驚慌而感到全身的血脈都被冰髓滾過,貼着衣衫的肌膚被冷汗浸透,但作為吸血鬼,我隻覺得麻木。
說不出什麼話來。
身體仿佛已經習慣了優質食品的出現,在聞到鼻息傳來的寡淡的、肥皂香的血氣時,甚至會不由自主地放松。
惬意的狀态和緊繃的神經幾乎矛盾得像分裂了。
獲得穩定的食物來源後,我的身體也好了很多,他的血就像什麼至高的良藥,有着枯木回春的奇效,讓我覺得荒誕又離奇,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更深的企圖。
現在的我雖然仍比常人孱弱不少,卻奇迹一般地,有着可以出街區、購置菜品日用、給丈夫準備便當和餐食的力氣了。
這樣逐漸邁向美好的基調,不時地讓我恍惚。好像回到了婚前:我的身體還沒有這麼差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就像尋常夫妻一樣生活,看着丈夫喜悅的笑顔,被他溫暖的懷抱擁抱時我甚至感到了久違的幸福。
這是一種在擔驚受怕的郁悶情緒中的曙光,有些受寵若驚,讓我覺得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可以忍耐的。
将秘密隐瞞下去也慢慢在心中,成了幸福的先決條件。
明明那才是阻礙一切的罪魁禍首,我卻如此遲疑而擔憂地視若珍寶般将它藏匿起來。
但我被提高的不僅僅隻有對于食物的感知度。
伴随着難以戒斷的成瘾性,讓我在食用往日喝一杯都會覺得滿足的血液錠劑時,感到像在品味上生生受刑。
譬如賜予饑餓多年的貧民珍馐瓊釀的滋味,再塞入貧瘠的土壤入口就會覺得幾近折磨。
尖牙連接着的味覺細胞也是如此認為,無法忍受地挑剔了起來。
相對的,這個人仿佛又添加了一條什麼拿捏我的軟肋,對于我來說,憑依着“鮮美且無法拒絕99”标簽的他,完全像是什麼惡靈糾纏一般,在哪裡都能夠跟他“不期而遇”。
左右的巧合在屈指可數的單獨出門次數中幾乎占了全。
如果真的是跟丈夫的友人偶遇的話我反而會松一口氣,但是想到那天,他似笑非笑地站在丈夫身邊,隔着客廳花瓶花枝的縫隙望過來,将修指抵在唇面上,朦胧地對我比了個“下次見”的口型,我就仿佛遇見惡鬼一般感到渾身冰冷。
性格很是溫和順遂的我,此刻甚至有想把東西都扔掉,尖叫着跑開的沖動。
但是……
跑不掉的。
不是沒有嘗試過。
曾經……在看到他的身影的一瞬間就捂住口鼻,驚恐地低下眼,裝作沒有見到一般小步地轉身,快步走開。
幾乎連頭也不敢回,咬唇流淚地邁開步伐,毫無顧忌的奔跑,就算是吸血鬼的我也拼盡了全力,頭腦發昏地在轉角處倚着牆壁停下,感覺就算是高中運動會也沒有這樣的成績。
結果…卻根本就是機械的重複。
隻是後怕地擡起眼,就看到他俯下身來,擔憂的表情,說着“看到惡鬼一樣的表情呢、夫人”,用體貼紳士的姿态遞來手帕。
簡直……是比不是人類的我看起來還要不像人類的存在。
逆着光的銀發尾端像瑩白盔甲上折射的月光,就算俯下身來,也比拄着牆壁的我要高一點的修颀身姿,皮膚輪廓有着透明的暖色,忽略掉我的心情,可以稱為像畫一樣賞心悅目的場景。
高中的我或許會被吸引,現在的我,蒼白地跟他并肩走在街道上,勉強地扯出笑容對話的我,隻覺得像靈魂都被抽取了一樣,隻剩下機械回應的空洞。
這段時間,丈夫去國外出差了,因為自從那天午後我的狀态就不太對勁,他也就沒有跟我商議關于更換工作的事情。
客人幾乎是自作主張地聘請他回去學校裡教書,晚餐談到這件事的時候,我沒有什麼拒絕的反應……那個時候客人正給我的社交媒體發信息,問我明天見面的時候想不想吃壽喜燒。
明明是浪漫的就餐氛圍,我卻大腦宕機般看着消息界面,手指顫抖着點開不知何時加上的聯系人對話框。
丈夫詢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處刑場懸在脖頸上的利刃,催促着我恍惚而勉強地,露出一個勉勵的苦笑。
呆了一會兒,我大概也隻能夠機械地回複“請不要這樣”,甚至還打錯了字,他卻像是逮到什麼勁來一樣發了個貓貓表情包,說我吃他的話也不錯,我隻是瞥了一眼,就頭腦發暈,幾乎撐不住面上的表情,在丈夫湊近的俊美容顔和擔憂的問話下緊張得想要嘔吐。
那是一種沒有心跳後渾身緊繃的窒息感,空白的思緒也恨不得把手機泡在酒杯裡,丈夫說了什麼也完全沒有心思去思考,感覺心裡盤踞的想法都是“怎麼會這樣”之類的喃喃。
更換工作的決定就這樣潦草而單方面地過了話題。
我沒有認真聽,認真地作出反饋,以至于這份更忙的工作,當我反應過來時,卻已經讓他找到縫隙有了纏着我的機會。
……
“啊呀,七海太太。”
是的,這種背後被冰冷的酥麻感爬過的陰森,在此刻、在看到打招呼的舊鄰時也可以複刻。
她是位和藹的鄰居,非常地照顧舊病居家的我,節日的時候會送來自己烤制的餅幹,我雖然嘗不出來味道,仍然覺得溫暖。
自從我的身體愈發虛弱後,我們也很少見面了,丈夫因為工作繁忙的關系,跟她的往來更是極少,僅是記住名字的程度。
在這裡遇到她的一瞬間,我甚至産生了“或許這一秒我就會死”的茫然。
身邊的人卻若無其事地不知道避嫌一般,友好地微笑,表示見過。
……
為什麼啊。
為什麼笑。
為什麼可以這麼自然地反應?
就不能…哪怕裝作不認識一樣掠過嗎?
思緒雜亂地填滿識海。
我機械地、沒辦法地,後知後覺地扯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你、你好,小原太太。”
得虧于我常年無血色的肌膚,在此刻也能夠掩飾面色的不自然,鄰居仍然疑惑地把目光偏向身旁,有些驚訝常人一人的我身旁有旁的異性陪伴——對方還是這樣大大方方的姿态,幫我提着購物袋的樣子如果要懷疑到什麼拘謹的桃色上都讓人覺得超出認知。
小原太太訝異:“真是難得在外頭見到您呢。”
啊。
不妙的感覺。
“請問…這位是……”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