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由心大概是剛剛洗完澡,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酒店潔白寬大的睡袍将他包裹在裡面,露出的一截脖頸瑩然秀頃,烏黑的頭發柔順地垂下來,額前零零散散的幾縷遮擋了同樣烏黑的眼眸。
喻少閑下意識看了一眼他的脖子,見那條銀色的抑制器老老實實環在他的脖子上,方才垂下眼簾:“進來吧。”
就在方才喻少閑觀察他的間隙,紀由心不知為何也感到了一絲不自在,抱着三本教材,低着頭走進了喻少閑的房間。
喻少閑指了指房間的寫字台,讓紀由心坐在椅子上,自己去搬了另外一把椅子坐在他旁邊,伸出了手。
紀由心不解:“什麼?”
“手機。”
紀由心有些心虛,他怎麼知道自己背誦十分鐘,玩手機半小時的?猶猶豫豫半天,還是把交了出去。
喻少閑接過他的手機放在寫字台最邊沿碰不到的地方,之後拿過一本教材,上面一個概念被紀由心翻來覆去寫了十來遍,到後面都成了鬼畫符,他的食指輕輕叩了一下書本:“你是一個有實踐經驗的演員了,對于這些理論性的東西,不必這麼僵化地背誦,完全可以聯系自己的演藝經曆,理解性地記憶。”
他想了一下:“比如你們曾經有一道試題是從角色塑造體驗論述戲劇表現派和體驗派的的差别,你還記不記得自己之前那次僅僅用了兩次就完成了楊導一鏡到底要求,那時你是什麼感受?”
紀由心摸摸鼻子:“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隻是那個時候,不由自主地帶入了自己的經曆,甚至有那麼幾個時刻,我已經忘了自己在表演,而是……”
“而是感到自己就是謝昭。”
喻少閑接了過去:“但如果是表現派來塑造這個角色,就會在腦子裡為謝昭設定一個形象模闆,細微到每一個動作,再去模仿這個模闆,感受當然不同。”
紀由心了然地點點頭,那些概念在他腦子裡突然就清晰了一些。
“至于戲劇史。”喻少閑翻了翻課本:“我建議你在背誦之前,以年代為線索,去了解每個作者生平和作品内容,當做故事來記憶,應該會容易得多。”
他随手翻開一頁:“比如這個作者,他之所以會寫作《玉樓記》,是因為他曾經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妻子,之後家族也随之沒落。”
喻少閑沉了沉嗓音,從作者的出生,家族背景,講到兩個人的相知相遇,再到戲劇文本的更改,教材上一筆略過的部分被他擴充展開,用大提琴般的聲線娓娓道來,講完之後,紀由心不勝唏噓,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再講一個麼。”
後者用筆點了點他:“你是讓我來給你講故事的?”
紀由心打了個哈欠,扯扯他袖子:“最後一個,講完我就回去了。”
喻少閑不着痕迹地躲開,向後翻一頁,換了一個故事。
講到第四個故事的時候,喻少閑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寫字台淺黃色的燈光下,紀由心枕着胳膊睡着了。
他睡着的樣子非常安靜,柔軟的側臉還帶着些許嬰兒肥,從這個角度看去,紀由心的睫毛有些過分的長,密密地垂落,在眼下投下一道陰影。
比起紀由心那些花裡胡哨的造型,喻少閑覺得他現在的樣子才是好看的,五官似乎被上帝放在手心裡精心打磨過一樣,卻被幹淨的氣質沖淡過分的精緻,帶着清透的少年氣。
喻少閑突然有些明白夏鷗為什麼會那麼過度地保護他,除去那些光環和榮耀,過早成名的經曆,紀由心其實是個太過于純粹的人,就算不在娛樂圈裡,也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一切喜惡愛恨明明白白攤開,琉璃般透明,水一樣純淨,就如此時此刻,他安安靜靜地睡在世界上的一個小角落,卻對世界毫不設防,而他面前的自己,甚至在不久之前還被劃定為頭号死敵。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在刀光劍影的名利場,如何能夠保全如初呢。
……他想什麼呢,那是他經紀人的事情,和他有什麼關系。
喻少閑按按眉心,故事講多了,腦子都不清醒了。
他叫來周捷讓他把紀由心帶回去,後者走得時候已經困得眼皮都睜不開,迷迷糊糊和喻少閑道别,還差點撞門上。
周捷歉意地沖他點了下頭,轉身把門關好,紀由心扒住他肩膀,把頭放上去,夢遊般回到了房間。
第二天紀由心下午才有通告,主要拍攝謝昭剛進律所“打雜”的片段,一份合同,他被沈辭冰一遍一遍要求改正,直到最終完成,疲憊又雀躍的樣子。
這些平常的戲份他拍一兩遍就過了,因為實在技術含量不高,主要通過後期剪輯來表現,楊念茲也很快滿意收工。
收工之後,紀由心湊到喻少閑身邊,躊躇問道:“你覺得我剛才演得怎麼樣?”
不知道為什麼,昨晚之後,他再去演戲的時候,腦子裡總會響起喻少閑的話,他對戲劇和表演的見解,甚至不知不覺地影響了紀由心的表演。
喻少閑沒有否定他:“楊導覺得可以,當然就是可以。”
紀由心不滿:“我問的是你。”
喻少閑原本還坐在辦公椅後面,他穿着一絲不苟的銀灰色西裝,頭發完全梳上去,俊美的五官帶着淩厲,完全是一個精英的樣子。
他看了紀由心一眼:“那你是怎麼想的?按楊導的要求,做一個合格線上的表演,還是想要更進一步,更好地完成這個人物?”
紀由心想了一下,還是不确定:“如果我想要再好一些呢?”
喻少閑起身:“跟我走。”
他開車帶着紀由心來到京城中心商務區的某條街上,這裡律所林立,是真正的一流律師的生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