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忠義侯府的路上,裴鈞坐在車中都沉默不言。下車之時天已破曉,董叔還沒起身,是六斤守着門房給他開了門。
裴鈞将車上帶下的松青袍子遞給六斤,問一聲:“幾時了?”
“寅時快過了。”六斤雙手接過那衣裳來,小跑跟在他身後,“大人是用膳還是——”
“打水,我洗個澡。”裴鈞邊走邊扯下身上被拉壞了袖口的補褂,再遞給六斤道,“等你娘起了身,請她替我補了這衣裳。外頭的車不必卸馬,我遲些還待出去。”
六斤忙忙應是,即刻同幾個起早的丫鬟小厮一道去燒水打水。待伺候着裴鈞洗漱了出來,董叔也起了,督着廚房熬了一碗熱騰騰的菜粥端來,囑裴鈞即刻坐下用。
裴鈞曆了整整一日夜的驚變、荒唐與疲累,眼下是全然沒有胃口。可見着董叔目光憂心,他也隻好坐下拿了勺子,心想多少用些,順道同董叔交代交代外頭究竟是怎麼個情狀。
豈知此時話還沒說,門外忽而有人來報:“大人,宮裡來人了,說是來傳聖旨的。”
“聖旨……?”
裴鈞把勺子往瓷碗裡一擱,眉宇頓沉,連忙起身領着一屋人走到前院,隻見确鑿是三個司禮監的太監領了一卷聖旨前來,一見裴鈞,展開手中長卷便高聲宣讀起來:“忠義侯裴鈞聽旨。”
裴鈞别無他法,隻得皺眉跪下。那太監便接着念起來:
“天沐同德聖皇敕谕:瑞王遺子姜煊,生性敏善,慧而好學。朕感其幼年失怙,母所不養,恸切已極,萬念難當。茲特追先兄遺願,善納此子于宮中,養為親嗣,以彰潛德。欽此。”
話音一落,明黃繡龍的聖旨便遞到裴鈞面前。裴鈞擡手剛一接過,身後董叔已癱坐在地上,眼見着司禮監的再向裴鈞告過禮走了,終于嗚呼一聲:“敢情這宮裡接了娃娃去……不是接去玩兒的,是接去給皇上做兒子了?大人,等大小姐回來,咱可要怎麼和她交代?”
裴鈞手中拿着聖旨,直覺沉甸,再思及頭一日與姜煊分别時候的慘烈境狀,心頭更是一痛。
他彎腰扶起董叔勸道:“您老先别憂心那孩子了,眼下這府裡府外總在生事兒,他待在宮裡……不定還穩妥些。往後等有機會,我再帶他出來就是。”
董叔聽言,細想來倒也隻可點頭,便将眼角一點,歎:“昨兒我一早去瞧大小姐,上街卻聽人說晉王爺沒了。想來幾日前才在府上瞧見過,見着神清氣朗的,怎知竟會……”
說着他忽而反手握緊裴鈞胳膊,切切勸道:“大人,如今您可得萬萬當心,萬事萬物,真當不得性命要緊!”
裴鈞拍拍他手臂,正要再寬慰他,這時門房卻又領來兩個人,向裴鈞道:“大人,禮部二位主事來了。”
其後被領進來的二人也趕忙道:“裴大人,咱是來接您去驿館的。”
“驿館?”裴鈞眼見着門房身後果真跟着禮部的人,眉頭微微斂起來,“什麼驿館?”
一主事按捺神色道:“大人怕是忙忘了。今兒是哈靈族王女入京的日子,眼下送親的隊伍已然到城北驿館了,您不得去瞧瞧和親的事情麼?”
裴鈞聽言心道:這哈靈族王女到驿館了自有鴻胪寺擔待着,和親的約書與彩禮也是早就議好了的,那一行人的吃住用度又怎麼都算作外賓事務,不歸禮部管,那這事兒卻怎忽要找我?
想到這兒他不由看向這二人:“怎麼,出事兒了?”
那二人左右看了他身旁下人一眼,這時是不敢點頭,也不敢答話,隻情急催他道:“大人您去了便知。”
裴鈞眼見此景,料得約摸不是個小事兒,隻好站起來,應了要去一趟。
禮部二人聞言,面上即刻一松,忙說出去等候裴鈞,連茶都不用就往外走了。
這時韓媽媽緊趕着補好了裴鈞的補褂,董叔連忙着人取來給裴鈞換上,送他出去時倒想起一事,忽而道:
“對了大人,您讓問的曹先生那事兒……我去同梅家幾位當家的打聽了。他們都說,曹先生近來生意上似乎不怎上心,就連梅三姑娘那漕幫的事情,他也沒幫完就趕着走了,說是有了急事,後頭要尋他也找不着人。梅少爺聽您的話去了趟曹府,卻沒見着曹先生,出來也說是瞧着不對勁,他打算徑直去尋曹先生問問,回頭再報與您知道。”
裴鈞聽來身形一頓,一時垂頭稍想一二,眉皺起來,心底确鑿生出不少疑窦。可這時外頭禮部的又來人催着,他便也隻先囫囵一句知道了,囑董叔轉告梅林玉忙完了來見他,便出門坐上馬車随禮部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