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鈞見此,長眉一揚,慢踱幾步走上前去,在腳邊小狗的奶聲狂吠中,探身湊近那藍衣道士,皺起眉頭細細打量他臉上那面具。
道士一愣,倒退半步拽緊了狗繩,剛要開口,裴鈞卻再度湊上前,雙眼透過面具的眼洞與他相視:“這是哪座道觀的真人哪?私自摸進這王府的後院兒,莫非是要圖謀不軌?”
道士聞言,當即要解下面具,可手卻被裴鈞一把捉住拉去了懷裡,頓時又覺耳尖一暖,竟是被裴鈞親了一口。下刻,裴鈞一邊摩挲他掌中粗繭,一邊在他耳畔輕道:“别解了,你這手上的小動作我是怎麼都認識,哪兒能不知道你是姜越?”說着另手扶去他後腰一攬,也不知是摸了把料子還是隔着料子摸了把衣下的人,低聲道:“怎穿上道士的衣裳了?不合你腰身。”
姜越耳尖的微紅一路紅進面具裡,此時扯了狗繩低喝一聲“坐下”,才定神向裴鈞道:“我正要去找你,總得喬裝一番,趙先生便尋了身道袍來。”
說罷他見裴鈞憔悴,目光不免擔憂起來:“你去了一夜,聽說還動了京兆司部的人馬,難道是崔宇之事有異?”
這時他腳邊的小狗嘤嘤嗚嗚地止了叫喚,卻又張口咬住他道袍扯來扯去地撒嬌。裴鈞見了,彎腰一拍小狗腦袋,把姜越的道袍救了出來,又在小狗奶聲奶氣的低嗚中抱起狗來揉了兩把,輕輕一歎,才将一夜所聞講給了姜越,末了沉眉倦道:“沈氏如今是找不着了,她爹身在牢裡還待蔡家減罪,也決計不會指認蔡家,這便叫蔡家又脫逃一次,真他娘混蛋。“
姜越把狗繩遞去裴鈞手裡,擡手解下面具,肅容皺眉看向他道:“可就算此事降不住蔡家,總還有刺客和唐家的案子叫他們脫不得身去,你也不要太過勞心。照我們姜家的習慣,别的事兒或還可不了了之,可這謀殺皇親的事卻絕不會姑息,必要尋人伏法才是了結。眼下就算大理寺查出那刺客已死數月,有了那印信,蔡沨仍舊逃不掉幹系,那我王兄必然要拿他歸案。”
“可蔡延絕不會坐視蔡沨被押解入京、罪禍九族。”裴鈞把懷中的小狗換了隻手,沉聲一歎,“從鹽案起始,我已捅了蔡延四把刀子,刀刀見血,蔡沨和唐氏之案更是要他的命。眼下唐家一去,直如斷他半臂,我們又扯出了蔡沨來,他不會就這麼放了我,也不會就這麼束手就擒。要徹底滅除蔡氏,我以為必然還要待你掌權,才能一舉将他們斬草除……嘶!這狗!”
他忽地倒吸口涼氣,引姜越一驚,竟見是那小狗狠狠地啃住了他的手。
姜越神思頓時被岔開,連忙将小狗提開去,卻見裴鈞手上被咬過的地方已然有幾個極深地牙印,當即也不管他手上還有狗的口水,徑直就拽過來細看:“咬破沒有?”
“沒呢,它才多大點兒東西。”裴鈞由着他攥了自己的手看,瞥了他手裡那蹬腿兒嗚嗚的小狗一眼,眉頭皺起來,“可說來真怪,這狗總喜歡咬我,也不知是記了什麼仇。眼見這幾日還長了力氣,從前可咬不成這模樣……”
“你怎不早說?”姜越聞言變色,“這狗是邊民養來看家上戰場的,一旦認了敵人會記住一輩子,記得越久便越兇猛。它要是在你府裡養大了,往後立起來足有人高,到時候不經意間忽然發難,一口下去非死即傷!”
裴鈞聞言暗驚,不置信地看了那小狗一眼:“那怎麼辦?眼下煊兒被關在宮裡,要不……我讓梅六把這狗帶走?”
“你以為我不知這狗是從哪兒來的?”姜越眉頭一跳,頗煩心地看向他,“要不是他從梅家的鬥狗場裡給你找了這兇狗崽子,你也就沒這樁事兒了。眼下已是多事之秋,若要再讓人查出你和梅家的黑場子搭上了幹系,你豈不是伸着脖子讓蔡延來砍?”
“那我可沒主意了。”裴鈞把嘴一撇,抱住姜越,腦袋還往姜越肩窩裡一蹭,綿着嗓子裝可憐道:“還是王爺疼疼我罷,好歹給想個法子,可别讓這小狗要了我的命去。”
姜越被他這忽如其來的撒嬌唬了唬,整個人都一晃,不免低頭看了眼裴鈞死命往他肩窩裡鑽的腦袋,又看了眼他另手提拎的半大小狗,一時直覺語塞,頓了頓才道:“行了,你……你先放開我。這狗我先替你養着。”
“成,都聽王爺的。”裴鈞溫馴聽話地放了姜越,可不待姜越再說出一字,他竟即刻又捧着姜越的臉,照着姜越的薄唇就是一親:“王爺可真疼我。”
姜越被親得一愣,手一松就叫手裡的小狗摔在地上。小狗嗚聲一叫,此時竟半分消停也沒有,居然徑直又跳起來咬住了裴鈞的小腿。
“嚯,這狗真和我有仇!”裴鈞嘶着氣兒彎腰拎起那狗來,指着它鼻尖子罵,“虧我日日拿好東西喂你養你,到頭還真是個養不熟的——”
說到這兒他猛地一停,神色竟似怔了。一時他腦中閃過好幾張人臉,合着這話,又帶出無數的過往在他心間翻湧,叫他忽地閉上眼,沒有再說下去。
“怎麼了?”姜越察覺他神色,忙将他手裡的小狗放走,拉他進了院子坐在石桌邊,擡手給他倒了盞茶,“你可是……還在介懷崔宇欺瞞你之事?”
裴鈞歎了口氣,連同他的手指一起握住了他遞來的茶盞:“老崔人都沒了,我還介懷他做什麼?”
他一時不願姜越再問下去,待摘出茶盞來喝了口茶,便轉而問姜越道:“轉明為暗、借勢複活之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姜越坐在他身邊,給自己也倒出盞茶來:“我已考慮好了,也與趙先生、郭氏兄弟連夜商定,一切就按你說的辦。大殓後送殡的日子是九日後,禮部定下的墓穴在西皇陵,要想前去,必然會經過西城。”
他取過石桌上押在幾冊文書下的一個卷軸,展開來指給裴鈞看:
“西城出水的位置在此處。眼下這開井的案冊從京兆交上去了,還壓在工部等批,内閣手中幾宗大案在議,無暇顧及此事,我們出其不意,他們也不會想到要防備。到了那日,待我的棺木途徑此處,便讓水流湧出,橫漫街巷,而我便在棺中大力叩棺,應水而出。”
裴鈞接過卷軸一看,緩緩點頭:“此時再着人驚呼天降異象、晉王複活,都不必同皇權之說扯上幹系,宮裡也必然驚動,朝野亦足可震驚。”
“郭氏兄弟預計,我一出棺,百姓必然大驚,坊間傳聞頓起。此時會有禁軍前來讓百姓閉嘴,而宮中驚怕,自然又會着人前來問詢。”姜越收起卷軸,拉過一旁的書冊翻開來,放在裴鈞面前的桌上,“趙先生仍舊在找妥帖的說辭,于我‘複生’後的排布也提了好些計謀,極想與你商議。這幾日你就受累,多往我這死人的府上跑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