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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其罪五十七 · 暴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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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的險情還沒排查幹淨,未免受此波及,姜湛早在禁軍趕來、蔡延受難之時,就被一批陌生的宮人擁進了禦書房後的間室。

他一身的龍袍繡靴上四處濺有血滴,此時如果胡黎還在,早該從崇甯殿給他取了衣袍來換。

但眼下,他卻連胡黎是否還躺在外間的冷磚上都不知道了。

沉默的宮人和侍衛都守在殿角,他不用擡頭也明白,自己正被無數雙眼睛嚴密地看守着,如此也不知枯坐了多久,才聽畫雀雕雲的金屏外傳來了漸漸靠近的人聲。

他的眼淚幹了,臉上的淚痕被室内的炭熱烘痛,眼睛也發澀,神志早已在連番的驚怕中變得麻木,可頭頂還有一根筋,正不斷發疼地突突跳躍着,讓他半分不能打散精神。

方才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外間修羅地獄般的慘況,可整座宮殿中經久不絕的慘叫和刀劍聲,卻是半分不差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裡。他無聲地坐在自己龍床的床沿,仰頭望着那條從床柱之間攀頂俯身的金龍,不免想起此間曾有過一些溫情旖旎的光景,卻怎麼都想不起那時那人含笑的眉眼。

而自今日起始,他貫來懼怖之至的夢魇再生,倒換上了一張更為可怕的容顔。

屏外的腳步聲在靠近,那張容顔從簇擁的兵甲間走進來。黑緞的披風把他身上沖天的血氣罩住,但姜湛一見到他,卻還是本能地退後,無言間更往床榻中縮去。

裴鈞并沒有走近,更讓景賀站在身後,隻從室中圓桌下拉出一張團凳坐下,隔了六七步遠,平平看向姜湛道:“外面差不多完事,隻等把蔡延交出去,這宮裡就清淨了。”

說完這些,他自覺沒什麼還要交代,便問姜湛:“你還有沒有話要問我?”

姜湛耷着肩頭,恍惚地坐在一團繡被裡看向他,沉默了多時,幾度啟齒,才終于吐出幾字:“……為什麼不殺我?”

裴鈞微微蹙眉,坦然答道:“你還是皇帝。殺了你會很麻煩。”

這話語中的冷意令人悚然,姜湛後脊仿佛有千萬根冰針紮來,讓他生生打了個寒顫:“……你過去口口聲聲,說蔡氏架空皇權……禍亂朝班,是害了法制,害了天下人,那你今日此舉……與蔡延又有什麼不同?”

裴鈞道:“自然不同。”

他反問了姜湛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你知不知道,你的内帑還剩多少錢?”

内帑是皇室私财,相當于獨屬皇帝個人的金庫,一貫是由内務府主理。金庫中的銀錢一部分來自于戶部每年從國庫中的調轉——在如今年份,這筆錢是每年固定的五十萬兩白銀。而另一部分,則來自于皇室所有土地、鹽鐵和商稅的收入。剩下的很小一部分,才是各地、各族與外藩的賀禮與進貢。

姜湛不知他怎麼偏偏要在此時問起這個,想來隻冷笑一聲:“怎麼?你為了晉王的軍費算銀子,都要算到我的頭上了?”

裴鈞卻搖搖頭:“我要是指望你那點兒銀子,平叛的人馬連梧州城都到不了,眼下李偲早該殺來京城了。”

他前傾了身子,手肘撐在自己的膝蓋上,并無喜怒道:“你能說出這話,就一定不清楚内帑眼下的境況。不過,你不妨猜猜看,此時此刻你的内務府裡,究竟還剩多少錢?”

“有什麼可猜的?”内務府月初才做過結算,賬面上有多少錢,姜湛是清楚的,他當即就反駁,“我内帑明明還有——”

“六十七萬兩?”他話還沒有說完,裴鈞已經開始搖頭,“沒有那麼多。還猜嗎?”

裴鈞的臉上并無絲毫笑意,語氣裡除了疲憊,也隻是公事公辦。這讓姜湛在心驚之餘不免怒從中起,在龍榻繡被上直起了身道:“你什麼意思?!”

裴鈞根本不需要思索,也不想耽誤時間,便條理清晰地對他說道:“十三萬兩。姜湛,你的内帑,已經被蔡延和胡黎挪得隻剩十三萬兩了。就這個數目,還是他們上月底為了發放宮人俸銀和京中官員入冬的恩賞,才從地方緊急借調的。”

“這借調的賬目和字據,都在今早高相廷帶來京城的物證裡。我學生粗略看了看,那裡頭雖寫明了下月當還,但你自然是還不上的。可就算你厚着臉皮不還,單憑這筆錢,你眼下也是連文德殿都修不起。再加上……上個月中秋宴的用度,還有宮中各項開銷的赤字,一共是十二萬七千多兩,都是由戶部墊出的。這筆錢,内務府至今沒有過賬,等會兒一上朝,戶部的堂官就會來讨債。要是他們月底強行過賬,你的腰包裡就隻剩三四千兩銀子了。倘或将你宮中燒的銀骨炭算作每百斤是八兩七錢,你預備怎麼用這筆錢來過冬?”

他疏疏淡淡的口氣,就像在問姜湛一道再簡單不過的算術題。可這些冰冷的數額一經交疊,卻像是凍硬的寒冰一樣,哐啷啷砸在了姜湛的面前。

姜湛拂開身旁的繡被,重新坐回床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不可能的。我的皇莊有千百處,地有兩萬頃!就算鹽鐵的稅賦還沒回京,那……那也不可能隻有這麼點兒錢……”

見他起身,景賀在裴鈞身後扶住了劍。裴鈞示意他不要妄動,隻擡手讓姜湛别再走近了,這時也沒有起身,僅僅是擡眼看過去道:“連自己的兜裡有多少錢都不清楚,你這皇帝,做的還有意思嗎?”

“不清楚又如何?”他這稀松平常的樣子讓姜湛徹底發起怒來,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他扔去,“就算我不清楚,這皇位也還是我的,内帑也還是我的!你又憑什麼來過問?我宮中的用度年年如此,自是年年都過得,怎偏偏今年就過不得?!”

可面對他的氣急敗壞,裴鈞側身避過那飛來的茶杯,在身後響起的砰然碎裂之聲中,也隻是目色清明地靜靜看着他,少時張口,隻說了四個字:

“你以為呢?”

見姜湛的怒容遽然一凝,他才低低反問道:“你以為,你這幾年的冬,都是靠誰過來的?”

在姜湛漸漸瞪大的眼瞳中,他倏地笑了出來,目光盈着殿角燈燭,無波無瀾,不慌不忙道:“實則這幾年的事,過去太久,我大多記不清了,還是看了方明珏手裡的賬才知道……我替戶部找來的錢,替内務府補過的債,隻這三年,居然就有一百八十多萬兩。”

“一百八十萬兩啊。憑我的俸祿,怕是要不吃不喝地替朝廷賣命兩百多年才能賺到,我忠義侯府,更是掏空了家底兒也拿不出來的。但為了補這國庫和内帑的洞,我逼了胡黎調了鹽引去賣,腆着臉冒了晉王的戰功議和,換了赫哲年年朝貢,又和崔宇商量着,給刑部開了議罪銀的爛賬,還讓京兆擡了地價,再從漕運上摘出些鈔關,一面給你這宮裡送銀子,一面去補戶部的缺漏。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才讓這天下的寒冬得過且過……可你居然會問我,我和蔡延有何不同?這問真是可笑。”

“世上要是沒有蔡延這樣的人,那一百八十多萬兩白銀就不會少了。倘或填在梧州三鎮,那河道不空、澇災不發、饑馑不複,何來如今的萬民逃難?又何來如今的千古血冤?”

說到此,他幾乎是苦笑着搖了搖頭,低沉地歎了一聲:“有時候,我還真的好奇過。你當了這個皇帝,坐在大殿的龍椅上,對這天底下的事情,到底是真的看不見、看不懂,還是說……你隻是不在乎?那你究竟在乎什麼?是你的性命?還是你的龍椅?可你擔驚受怕也快十年了,耳目總該清明一些,今日卻怎連蔡延要殺你,都不知道呢?”

“他要殺的是你!不是我!”姜湛聽得雙足失力,再度跌坐回繡榻之中,憤恨咬牙道,“若是沒有你一個個地害了他的兒子,一步一步地把他逼反,今夜文德殿不會起火,太後也不會在宮中遇襲——”

“他要殺的若隻是我,直來便是,還去請什麼太後懿旨,去搶什麼太後印信?”裴鈞打斷了他,不無諷刺地輕笑道,“我難道沒有教過你?古來千年,百代興亡,史書所載太後玺印,在政變宮變裡,貫來隻做一樣用處,那就是借予生殺,廢立帝儲!”

“你已經不再聽話,蔡延早存了要用瑞王代你的心思,要不是他們毒死裴妍的藥被瑞王誤飲,你還不一定能從冬狩回京,三月前,你又哪兒來的命來打我那二十廷杖?到如今,你踩着我的手腳去打蔡延,打得慣了,翅膀硬了,已經敢将他棄如敝履,你以為蔡延還會留着你嗎?就算沒有我逼,他殺你也不過是早遲而已!今日勝的若是他,你眼下還有命坐在這兒,問他與我有何不同嗎?史書會寫下他忠心護駕,你卻死于我手,那現在躺在外面的死人就不是胡黎,是你。然後,他會像我剿他一樣,用此罪來剿了我和一切反他的人,再從你姜家另選一個小兒扶上皇位,續上他蔡氏的春秋!你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清楚,為什麼還非要抓着這把椅子不放?”

裴鈞看向他的目光沉邃,殘存的笑意挂在臉上,卻絲毫沒有滲入眼裡:“罷了。眼下我趁上朝之前來這一趟,倒不是來和你清算私怨的。若隻算私怨,我老早就把你掐死在這龍床上了。今日我和你說這些,隻是想勸你……”

“勸我?”姜湛的喉頭顫抖,聲音愈發沙啞,“你既是存了要殺我的心,又還要來勸我什麼?!”

裴鈞沉默一時,淡然道:“勸你退位。”

一聽竟是這兩個字,姜湛愣愣怔怔地看向他,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漸漸面色蒼白地慘笑起來:“我退位?……荒謬!我是先帝的嫡子,我是順位繼承的正統皇帝!你要我退位?你從聖賢書裡讀來的禮義廉恥、忠君信道,是都喂狗了嗎?”

“禮義廉恥?忠君信道?”裴鈞直身凝視他,輕輕挑起眉頭道,“自古之臣,道在君則從之,非從君,實從道也,而君使臣以禮,臣方能事君以忠。我敢問你,你坐在你的皇位之上,自始至終對我,究竟是有禮,還是有道?要不是出于禮義,我根本不必走這一趟。而至于廉恥,我就算有,也早被你那二十廷杖給打沒了,你覺得,我又還會在乎嗎?”

他深吸口氣,靠向身後椅背,微微仰頭一歎:“你一時想不通,沒關系,我大可以容你再想。隻要你親口宣诏禅讓,尊晉王為君,從前一切,我既往不咎,還保你安穩到死。此後天下之大,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再無需憂心被人算計,金銀也管夠花銷。可你若是不聽我的勸,非要在這把椅子上坐下去,非要坐到天地時運來請你下台,到那時候,場面就絕對不會像今日這樣好看了。時運的手,一定比我更狠。這個道理,你最該清楚。”

“你想要我禅位給晉王?!哈哈哈哈哈……裴鈞,你可真是不要臉啊!”

姜湛發狠地笑着,秀麗的眼眸中盛滿了恨意,含淚怒視着他:“這椅子我不能坐,他就能坐嗎?他坐上來也是皇帝,你的處境又豈會有半分不同?!隻要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還是皇帝,你就永遠都是為人臣子!永遠都是屈居人下!那你所謂的抱負,就總會有被辜負的一日,你所謂的時運,也絕不會有半分變化!你幫他,和你幫我,又究竟能有什麼分别——”

“分别就在于,他不是你!”

裴鈞一字一頓地告訴他:“晉王不是你,也絕不會有半分似你。而就算我的時運不變,天下萬萬人的時運,卻一定會變。”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椅中站了起來,在身後景賀的驚惶看顧間,竟忽而赤足向前一步——

“你幹什麼?!”

姜湛本能驚懼地向榻内瑟縮,此舉卻頓時招緻了裴鈞近乎陰厲的大笑:“哈哈哈哈……如此怯懦如鼠,還敢自比晉王叫嚣?姜湛,你配嗎?”

這笑聲震然,如玉碎山崩,聲中譏诮,又好似山棱墜池,直把姜湛笑得脊骨顫顫、面皮漲紅,氣得牙關都顫抖起來:“你……你放肆!!”

他惱羞成怒地揚起了手,起身就要朝裴鈞揮去。景賀目中一厲,剛要把裴鈞擋在身後,卻見眼前人影一動,黑緞翻飛,竟是裴鈞從披風下面伸出了手來,快準狠地掐住了姜湛的脖子,瞬息間,隻毫不惜力地向前一摔,便把姜湛狠狠掼回了榻中繡被上。

短暫的窒息令姜湛捂住喉嚨竭力咳喘,可在他驚懼的望顧中,裴鈞卻隻是雙眼諷谑,負手睥睨,仿佛這區區力氣于他而言,不過隻是拾起石片打了朵水花而已:

“藩籬之鷃,豈能語天?我的野心,我的抱負,你區區鼠輩,何曾能夠窺見分毫?而我的時運何時來去、何人與共,從今日起,也再不會由你說了算!”

“姜湛……你可别忘了我是什麼樣的人。我還隻是個翰林侍讀的時候,就能把你這扶不上牆的爛泥一點一點地拍在皇位上,那從今往後,天下權柄若盡在我手,我又何愁不能輔佐真正的明君明主,令他成為名垂青史的聖王仁帝,助他開一朝空前絕後、古今未有之承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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