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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其罪六十三 · 專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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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鈞并沒有聽到有用的答案,便還是猛地砸下一鞭子。

這一鞭重重抽在了蔡岚的頸間,打得蔡岚驟然窒息,嗆出口血來,蔡延見狀,終于忍無可忍地急聲嘶喘道:

“我當年……告訴過裴炳!”

霎時室内的鞭聲一停,隻剩蔡岚呼痛的哀哭。

裴鈞放低了鞭子,轉身問蔡延:“你告訴我爹什麼了?”

蔡延低沉道:“當年侖圖南下……我主和,讓你爹……萬萬不要北上!他偏不聽,非要自己帶兵……我阻攔不成,他才——”

“荒謬!”

裴鈞諷刺至極地一聲大笑,拉起他枷闆将他扯到面前,咬着牙道:“你主和,分明是因為知道了密談、知道了他北上之後還要伐蔡,所以才想阻止他出征!可眼見此計無用,你卻竟敢勾結邊軍,甚至勾結侖圖人!為的就是設下奸計,要讓他遇險戰死——”

“不……不是的!根本就不是這樣!”

蔡延充血的眼角在黑暗中閃起驚人的亮光,幾乎是梗着脖子用氣息叫嚷:“當年我主和在前,得知密談在後!哪怕是先帝決意一戰的時候,我也曾多次上疏,讓裴炳不要出征……千萬,不要出征!可那滿朝的清官,好官……那高坐在龍椅裡的聖明皇帝……卻都隻當我是黨同伐異,都隻當我是因私廢公……可他們又有幾人知道,我拼了命不讓裴炳出征的時候,是真的想要救他的呢……”

“你?拼了命,救我爹?”裴鈞直覺他荒唐可笑,都不知要從哪一句罵起,便萬分嫌惡地松開了手,任由他帶着枷鎖癱軟在椅中,“蔡延,我今日是來聽真話的,沒空聽你瞎編故事——”

“你又豈知這不是真話?”

蔡延委頓在鎖鍊中喑喑喘息,赤紅的眼睛緊盯着他,倏地竟是咧嘴一笑:“難道隻因我姓了蔡……便生下來就該是惡骨蛇胎,一點兒人心都不能長麼?裴子羽,我還以為……你能從張家的大匾下提點出張三來,該是多麼的耳聰目明呢……如今一看,卻到底是不如你老子……”

裴鈞看向他:“你什麼意思?”

蔡延極力忍痛地高昂起頭顱,在鐵窗投下的慘淡天光下閉起了雙眼,擰緊了白眉,似乎是頗為不甘地徐徐說道:“高文肅說的不錯,這命運有時……還真是有趣得緊啊。單隻說你如今瞧出那阿三,又怎麼不像是裴炳當年……從我老蔡家裡,瞧出了我呢?”

他慢慢再将雙眼睜開,那記憶中的當年之景,便與站在他眼前的裴鈞和蔡岚交疊,就像是把他帶回了二十年前那家門庭院裡他小兒子的滿月盛宴一樣,叫他凝望着虛空之處,哀然笑歎道:

“也罷。此事原該是我欠他的,時至如今,我便都告訴你……但這件事,卻不該從十五年前說起,反倒是該從二十六年前……從永順三十五年的那宗‘斷馬案’說起……”

“斷馬案?”裴鈞把金劍杵在地上,目光審視他,“那都是多久以前的老黃曆了,我爹永順四十年才第一次入京,斷馬案能與他有何幹?”

“若是無幹,他又是為什麼參軍,為什麼能進京受賞,為什麼成了将軍……又為什麼封上忠義侯的?”蔡延漠然地哼笑一聲,看他的目光就像看一個癡兒,“這些話,你的那些個師父、師伯,必然是不曾告訴過你……他們的眼睛,永遠隻盯着清和殿上的一畝三分地,又何人知道這當今天下的裡裡外外、樁樁件件……那朝班上吵嚷了多年的内憂外患,實則每一樣都是因斷馬而起的?”

說到此處,他垂下眉頭,思慮了片刻,才不無諷谑地沙啞開口道:

“國朝至今,三百餘載,自真宗皇帝繼祖皇之霸業,西征北伐以來……姜氏王朝的國都,從起兵時候固守的恒邑……逐漸西遷至中州昌都,又經由三代帝王的經韬緯略、擴充疆土,直至六十年後的崇嘉一朝,才将侖圖的王室徹底趕出了中原,定都在京城,有了如今你看見的模樣。”

“其後的十二朝皇帝之中,有宣錦、安治、永順三朝,多次遠征……光是永順皇帝,就曾十一次派兵出塞,甚有五次是禦駕親征,如此,便叫那些縮回了北土的侖圖人,散落成多部,退居在草原,從不敢懷疑我朝的國力,向來都甘于納貢稱臣……”

“可這樣的格局,卻是從永順三十五年開始,慢慢地變了……”

蔡延記得,那一年的寒冬極短,春夏的時日又長,炎熱的氣候讓北地的絲綢都幾經脫銷,在市場上賣出了頂天的高價。或然也正是因為如此,秋來朝貢的時候,受夠了炎熱的侖圖使團才帶來了數量極為龐大的馬匹,以求換取同等價值的絲綢和絹紗。

其時,永順帝正在向西南用兵,意在收回那些從前朝手中失落的領土,以此布宣聖德、弘揚國威,并再次擴大朝貢的版圖,為治下的盛世更添功勳。

有了此等戰事,馬匹的采買自然尤為重要。可自安治一朝起,朝廷為求軍事的強盛,早已在幾處高原草場設置了軍馬府、馬政司,用以培育作戰和民用的各類馬匹,直到永順一朝,國境之内的馬匹數量,已經上升了三倍、四倍,内需便已能勉強應付,而用于維系盛世的花費又日漸高漲,因此,面對侖圖帶來的龐大馬群,禮部在仔細的點算下尴尬地發現,朝廷一則是不再需要這麼多馬匹了,二則,也拿不出相應價值的絹紗與金銀作為回賜,就這樣,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邦交難題,便被禮部呈交到内閣定奪。

當時的内閣首輔,還是薛武芳的堂叔薛渭。薛渭學富五車、飽讀經略,認為“毗鄰貴和,邦交貴誠”,國朝隻需接納往年額定的馬匹,再量力回賜等價的貨物便是,多出的馬匹既是不要,侖圖自然會帶回草原。

此言當即招緻了蔡榮的大笑。

這位戎馬出身的中軍都指揮使,曾三次追随禦駕親征,平定過東南倭患,又剿滅了丁梁之亂,在衆臣眼中,自來深得永順皇帝的信賴。他在大殿上駁斥着薛渭的無知,并向聖上言明:朝貢的多寡,遠不止是外夷忠心稱臣的證明,而更是他們為求牟利、用以刺探朝廷虛實的幌子。

侖圖的馬匹健壯優良,遠勝中原,朝廷曆來是應收盡收,今年如若不要,便是叫他們知道了朝廷國力空虛,那來年就可能套上鞍具、挂上武器,騎着這些馬南下掠邊。所以,這些馬匹,朝廷不止一匹都不能讓他們帶回草原,反而更該要全部留下,這才能彰顯天子的雄武。

這話自然說進了皇帝的心裡,朝廷便決議照此行事,而剩下還需要解決的問題,就隻剩下回賜。

此事被内閣抛給了禮部,又由禮部轉嫁給鴻胪寺考量,而最終輪到來解決這個問題的人,就是當時的鴻胪寺卿,蔡延。

蔡延非常清楚,朝廷根本拿不出等價的回賜,既然如此,就隻能去壓下侖圖的奏價。此事在前朝已有過許多先例,并不罕見,畢竟絲綢等物隻有中原出産,隻要是國力強盛,價目所差又不太過離譜,侖圖便都能勉強接受,哪怕是不滿,也總好過白跑一趟、空手而歸,故而往往撒一撒氣,就還是會用中原精鑄的銅器鐵鍋捧着貨物,忍氣吞聲地回到草原。

由此,蔡延便預估好了壓價的比例,又從相熟的豪紳商戶處折買、從各地官政的幹系裡置換了物事,這才填補上回賜的不足,預備以四分之三的價格支付給侖圖,再填補多一些茶葉和陶瓷等物,用以安撫使團意料之中的憤怒。

可令他沒有料到的是,多年以來,沒有了北夷略邊的盛世,已經将在京的官員養作了隻會張嘴的獅子肥豬,這一樁他宵衣旰食才湊成的交易,最終,竟是被自己人給一步步毀了。

當北地的戰鼓遙遙傳來,他才在京中遲遲得知,這些貨物一路運去劾赤河疆界不過三百多裡,送到侖圖人手中,卻隻剩下他們奏請所求的五分之一了。

震怒的侖圖使團将這一消息帶回了阿拉圖坦部的王都,禀告給了當時的汗王哈克蔔尼。當天夜裡,倍感羞辱的哈克蔔尼就親自帶着兵馬南下,連夜斬殺了朝廷的使團和随行的人馬,并一路追擊到劾赤河南岸,将奉旨前去議貢的二十多名鴻胪寺和禮部官員全都砍下了腦袋,拴在馬背上趕往京城,且附一紙文書,說是将這些馬匹全都贈予中原大皇帝,要皇帝好好看一看騙子的模樣。

這些馬匹被豐州駐軍緊急截停在快入關時的肆羊河岸上,馬上那幾十顆文官的頭顱在塞外落日下暗血幹涸,觸目驚心,由親自領軍前往禦敵的總兵蔡構率部殓葬,隻将所見之景奏回了朝廷。

永順皇帝見奏大怒,即刻下令大軍北伐,并讓内閣領三司徹查此事,裁撤了中樞的一幹要員。

此事牽扯出了轉運使和道台的貪腐,甚至讓皇帝遷怒了信任多年的恒國公蔡榮,一氣之下,竟将蔡榮的都指揮使和兵部兼職都一概罷免,責令他在家閉門思過。

此時,心急如焚的薛渭在内閣請求皇帝仁明,說是此事就宜斷在這官員的貪墨上,并應即刻與侖圖合議,解開誤會,重續邦交,以免在這南境戰事未定的關頭,又再和北邊打起仗來——畢竟那樣一來,朝廷不止是兩邊開戰,還會失去侖圖原本好好上貢的戰馬。

但這一句話,卻戳痛了永順皇帝無上的尊嚴。

因為永順一朝,從沒有過打不赢的仗,無論如何,皇帝也絕不會容忍朝廷被兇蠻的北夷白打巴掌。

薛渭自然就此被罷黜。三個月後,國朝的大軍湧向北境,天下廣征雄兵,急調新饷,令坊間惶然、百姓恫恻,而朝班之中,閣臣孟仁甫由清流舉薦,繼任上台,成為了永順朝的最後一任首輔。

他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攔下了内閣要重組禮部官員的铨選議單,向皇帝力薦了自己的一名學生來接任禮部尚書之職。

而這名被他保舉的學生,就是曲折徙貶了近十年,年初才剛剛擢升上中州按察的高相廷。

當北伐第一次告捷的戰報傳回京城的時候,四十歲的高相廷正穿着一襲從鄉野山田間帶出的皺衫,風塵仆仆地入宮領旨,再抱着牙牌授印,走出了綠樹掩道的元辰宮門。

暮春的京中新科方畢,紅日正低懸。街巷裡的人潮熱鬧,一群剛中了榜的青雲監生簇擁着幾位授課官員湧出了學館,如同鳥雀一般環繞在宮門伸出的幾尺紅牆之下,叽叽喳喳地說着一些或答謝、或恭維的吉利話。而這些吉利話,卻是被在場的官員們分外謙遜地向後推讓,順勢又奉給了那最後一個走出學監大門的人:

“蔡大學士才是今科主考!你們要謝,不是該謝過他嗎?”

高相廷聞言一動,擡起了頭來,隻見那個被叫作“蔡大學士”的人提着石青色的補褂袍擺,在一衆門生官員的恭請聲中走下了石階,正是笑着,卻不期然與他對上了視線。

一時間,蔡延袍擺下的雙腿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了一步,口中幾乎立時就要叫出“文肅”二字,可就在這一刹那,他卻見高相廷擰着眉頭、攏起袖子,垂下眼就倒退了開去。

這一刻,蔡延的雙目了然地瞠大,頓住了步子,胸膛竟傳來針刺的痛感。

如此時隔十七年後,曾經無話不談的二人之間遠隔了世事的浮沉與人山人海,總算如過去所盼望的那般再相見了,可此見之下,他們之間,卻最終隻剩下無聲的對望。

蔡延目送那一道記憶中曾經鮮紅的背影消失在了喧嚣的街巷中,那時心底泛起的,是一種無動于衷的麻木的怅然。

這時他身後響起了呼喊:“爹!”

回過頭,他看見自己風華正茂的大兒子蔡沨從人潮中擠來。

二十三歲的蔡沨難掩興奮,将手中的一份文書交在他手上,眉飛色舞地壓低了聲道:“都辦好了,爹,咱們所有的排布都實現了。從今日起,我再不是叔公腳下的狗腿卒子了,我想明日就動身北上,馬上就去随大伯固邊!”

可蔡延低頭看過那幾紙調任文書,想了一想,卻是目含憂慮地回頭再看了眼高相廷背影消失的方向,少時,他卷起那文書在手心點了點,望向蔡沨,忽而沉聲決意道:“形勢有變,阿沨,你且先不要離京太遠。”

蔡沨愕然:“可是,爹,我等了這麼多年才——”

“今時不同往日!”蔡延打斷他,低聲囑咐道,“高相廷回京,内閣也亂了,眼下不是你着急的時候。古來成就大事之人,落魄的時候越是磨難,便越是需要蟄伏和隐忍。這幾日,我會盡快在關内為你尋一處差事,而你,也正該有一個師父,好好教導你兵書和策略……”

“唯有如此,等來日朝中再有大事時,你方能乘勢而起,不屈于人,去成就一番你自己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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