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被猛地推開的時候,戴面具的男人剛好轉過身,他不像是地獄裡某些愛好奇特的惡魔,喜歡看這些擾人清夢的東西。隻是臨行前他忽然回過頭,瞥見孩子驚恐和茫然的臉,想必他還會在這噩夢裡循環無數次。
忒瑞亞并沒有說謊,孩子确實命懸一線,他确實有異于常人的愈合能力,但是嚴重的感染依然會要了他的命。他在高熱和噩夢間掙紮着,讓一直以來都很清閑的教堂緊張了一把。
不過這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
惡魔坐在教堂裡的廊椅上,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在這裡可以曬到下午的陽光,教堂内部也不會有什麼冒失鬼來打擾,非常适合小憩一會兒。
在昏昏沉沉了十天之後,沙缪最終還是活了下來。修女細心地為他換好了藥,看見他滿身深可見骨的傷疤最終隻剩下這淺淺的幾道傷痕,再看向看着窗外眼神空空的孩子,将心中的疑慮藏了起來,起身悄然離去。
神父有些憂愁地看着房間裡的孩子。路途遙遠,主教還有段時間才能知道這個消息,可是這才短短幾天,沙缪恢複得太快了,他還記得自己見過的珀瑞家的第四個孩子,那是個腼腆害羞的男孩,文靜而秀氣,喜歡繪畫晴空和鮮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宛如木偶。
“那個孩子完整地失去了左眼。”修女低聲朝他說道,“不像是剜去,也不像是損傷,它就那麼消失了,好像從來也沒有存在過。”
“而且他恢複得太快了,不像正常人。”提起這個,修女難免有些擔憂,“活下來的,真的是珀瑞家的孩子嗎?”
神父卻搖了搖頭:“污穢是無法涉足神聖之地的。”
他口中的污穢此刻也在看着沙缪。忒瑞亞比神父更清楚孩子的傷勢,沙缪确實有些異于常人的能力,但那也是有限的,在抗過了救命的時刻之後,他骨折的右腿就已經無法正常行走了,那超乎尋常的愈合能力反而成了幫兇,畸形愈合的小腿胫骨讓他的右腿呈現出扭曲的姿勢,想要跑起來幾乎是不可能了。
沙缪沒有立馬來計較惡魔突然的離場,在修女将他抱上輪椅推去院子裡時也不會說話,忒瑞亞靜靜地站在他旁邊,比他更享受這惬意的陽光。
終于在沉默的第五天,沙缪對着修女說出了第一句話:“可以幫我拿一些畫筆和畫闆嗎?”
珀瑞家族的第四個孩子是個膽小鬼。他甚至會害怕課堂上介紹的惡魔,害怕到夜裡不敢一個人去廁所,也因此他被迫終止家族的教學。所有人都那麼覺得,他不适合當一個驅魔師,包括沙缪自己。
不過他也不在乎,他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都是珀瑞家族優秀的驅魔師,而他隻需要照顧好他養的小狗就可以了。
珀瑞家族的第四個孩子是個嬌氣的孩子。哪怕隻是不小小心擦破了手指,他也會哭出來,需要尋求母親的安慰。
不過現在都沒有了。
沙缪用斷裂的木棍上的尖刺刺了刺手指,他能感受到有尖銳的物體,卻不再有尖銳的疼痛了,留下的隻是淺淡的觸感。他擡起頭,看向他剛剛完成的畫作,不久之前他還會因為這夢魇般的場景大哭大叫,而現在他卻可以完整地畫下來,清晰地回憶起每一個兇手的面孔。面目可憎的兇手。
尖刺重重地刺穿了畫紙上的兇手們。
直到畫紙完全被戳爛了沙缪才停下手,他擡起頭看向隻有他能看見的惡魔:“忒瑞亞,我想成為驅魔師,成為法師,成為戰士。”
忒瑞亞一臉莫名其妙:“關我什麼事?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
沙缪反應了半天,這才明白在這種事情上惡魔是幫不了自己的。他看向一旁桌子上被洗淨的匕首,它再次如同精美的工藝品,除了美觀和某些象征意義沒有任何作用。雖然不久之前它剛剛奪去了一個人的性命。
沙缪伸手拿過了匕首,赤腳下了床,那些駭人的傷口現在已經是一道道疤痕,很快它們就會脫痂,仿佛從未來過。細小的沙礫會硌傷他的腳,但是現在的他毫不在乎,他捧着匕首,像是捧着被賜予的寶劍,帶着某種神聖的使命,穿過教堂的長廊,一瘸一瘸地一路來到神父所在的地方。
“蓋文神父,你可以教我驅魔嗎?”
孩子站在台階下,僅剩的右眼裡沒有往日常在的怯懦,隻有為了某種目标決不罷休的堅定。
這極大的反差讓神父一時半會兒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他才回道:“造成這場悲劇的并不是惡魔。”
“我知道。”孩子異常冷靜地開口,“所以我還會去學習法術和劍術,學習一切我可以學到的東西,然後我會找到他們。”
悲天憫人是教會的宗旨,心懷怨恨是教會絕對不會推行的方式,可惜面對沙缪,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底氣勸他放下仇恨。
“你可以随意進出圖書館。”最後他隻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