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缪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他似乎是一個國家或者部落的統治者,他身披銀甲,親自率領着一支勇猛的部隊沖鋒陷陣,隻是他從未看清與他們交戰的對方究竟是什麼模樣,似乎有個聲音告訴他不必理會,他們是天生的敵人,不死不休。
沙缪醒來之時,隻覺得周圍靜得可怕,聽不見一絲聲響,連聒噪了一整天的昆蟲都偃旗息鼓。他當然不會覺得是蟲子終于懂得了體諒人類,他有一個更不好的猜想,于是他直接起身,床旁的水杯成為了驗證猜想的犧牲品,陶瓷被人為重重地摔碎,本該清脆的碎裂聲音落在沙缪耳朵裡,隻剩下一聲微弱的嗡鳴,以此證明着它确實碎了。
他失去了右耳的聽力,現在他幾乎無法聽見任何聲音。
接連罷工的五官現在隻剩下半殘的視力,這一天終究還是降臨了,沙缪甚至苦中作樂地想着,幸好他還能動彈,還具有行動能力。
他花了一點時間适應完全聽不到聲音的世界,而後忽然又想到,或許他可以從海芙娜的研究裡汲取靈感,為自己制作一個外置器官。
看來今天得翹班了,希望西恩老爹今天不會太忙。打定了主意,沙缪起身準備去書房翻找研究手稿,一直保持靜默的耳邊突然傳來了一絲聲響,似乎還是完整的話語。沙缪不會以為是自己恢複了聽力,他立刻想到的是與代價對應的能力,這聲音或許都不是人類發出來的。他立馬循聲而去,最終在忒瑞亞的房間門口停住了腳步。
忒瑞亞這個時間已經離開了卧室,房門半掩着,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已經可以聽清楚在說些什麼了。
“我渴望鮮血之湧流,若獻上生命為祭,我将賜予你新生。”
他拉開抽屜,總算看見究竟是什麼東西在反反複複念叨着這句話了。羊角制成的匕首天生有着古怪的外表,密密麻麻的銘文更是吓人,一看就不可能是用來削水果的普通家庭用品。
沙缪伸手将匕首拿起,那念叨得讓人頭疼的話語還在繼續。忒瑞亞為什麼會有這個東西?沙缪很确定他現在的軀殼就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任何魔力,也不具備制作魔具的能力,那他又是出于何種目的從他人手中接受了這個東西?
匕首還在說話,如同無休止的吟唱,隻是這次多了些内容。
“彷徨之人懦弱,終成泡影。”
沙缪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幾乎就要肯定這個匕首的來曆和用途了,傳說中那人魚公主本該用它刺進王子的胸膛換取自己的新生,而她卻在最終猶豫了,選擇了放棄自我。
如果他的推斷沒有錯的話,這把匕首下一個目标應該就是自己。
沙缪默不作聲地将匕首放了回去,他不想去揣測忒瑞亞的意圖,雖然在知道這把匕首的用途那一刻他非常震驚,但是過後又覺得十分正常,忒瑞亞從來都不是任人拿捏的懦弱之人,他讓對方留下來的方式本就蠻橫不講道理,如果忒瑞亞真的把匕首插進了他的胸膛他隻會覺得是自己罪有應得。
他将一切恢複成自己從未來過的樣子,轉身出門進入了書房,他決定把一切埋在心裡,也不打算去質問忒瑞亞,倘若真的有那一天他會心甘情願地赴死,在那之前他會當做毫不知情。
他沒有花費太長時間為自己制作聽力的替代品,甚至還有餘力為自己制作了一個單片眼鏡,以此來幫助他辨認色彩,雖然成品略顯粗糙,但好在功能還算可行,趕不上天生的那樣好用,用來滿足日常所需還算不錯。
或許他現在就應該着手研究腿和手的替代品,他甚至有些過于樂觀地想着。
他突然從書房裡出來,把正在吊燈上蕩秋千的烏鴉吓了一跳:“你怎麼還在!我以為你去鐘表店了。”
然後朋澤就看見了他的新形象,暫且不提耳朵上的金屬是什麼新潮的飾品,那一看就是自制的單邊眼鏡讓他莫名有些點書卷氣,朋澤盯着他看了許久,才說出了自己的提議:“你要不要再留個胡子?如果再戴一頂高禮帽的話就更合适了,這才是我們惡魔應該相處的人類。”
沙缪沒有理會朋澤奇怪的建議和評價,他沒有在沙發上找到另一個惡魔的身影,也許是窗外的陽光吸引了他外出,所以為什麼一個惡魔會這麼喜歡曬太陽。
他本打算還是去一趟西恩老爹的店裡,卻發現有人就站在門口,似乎已經等了他很久。
鮮少會有人來拜訪他,更何況這裡離城有些距離,就算是一些敬業的推銷員也會下意識地忽略這裡。沙缪帶着一絲疑惑打開了門。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八歲左右的小女孩,穿着鄉下女孩最常見的布格裙,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長辮上還别了一朵小花,看得出來她在家中備受寵愛。沙缪還沒有問出口,她就先一步開口。
她說:“珀瑞家的孩子,難道你甘願一直如此嗎?”
沙缪的表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他沒有在女孩的身上看到任何一點光芒,這說明她就是一個普通人類,可他也沒有在周圍感受到一點魔力波動,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經的忒瑞亞,難道這個女孩也是和他一樣的高階惡魔嗎?
他疑惑的表情太明顯了,小女孩歪了歪頭,繼續說道:“你不必尋找我,也不必知道我究竟是誰,你隻需要詢問你的内心,告訴我,珀瑞家的孩子,你甘願如此嗎?”
在沒有确認眼前的女孩究竟是什麼身份之前沙缪不好輕舉妄動,他不想傷害一個無辜的人類,也不好貿然向可能比忒瑞亞更厲害的存在動手。
他故作平靜地回答道:“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對我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
可惜他沒有附加任何例子來增強自己話語的說服性,女孩繼續問道:“你在不斷失去,你的生命會遠比你預想的更加短暫,即便如此,你也心甘情願嗎?”
沙缪當然知道自己的情況,他剛剛失去了聽力,說不定哪天起床就得知自己被扣除了一半的壽命,他認為自己已經做好準備:“如果你回去問你自己的父母的話,他們也會告訴你,活在當下。”
小女孩忽然笑了,雙眼彎成細月牙:“那忒瑞亞呢?你難道不想和他永遠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