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門最講究尊師重道、尊卑有别,謝清徵反應過來,連忙松開手,後退半步,歉然道:“徒兒逾矩了。”
莫绛雪沉吟片刻,起身,禦劍離開,丢下一句:“你等我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謝清徵被撂在原地,連一句“您要去哪兒”的話都來不及問。
适才,她一心想着阻止師尊渡真氣給她,别無它念,這時安靜下來,她想起師尊的手腕,似羊脂冷玉一般,皓白,冷膩,柔軟。
霎時間,心中異樣感更甚。
可下一瞬,她忽然反應過來,誰家徒兒會去想師尊手腕觸感如何啊?這也太不禮貌了!
她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頰,不再胡思亂想,望向師尊離開的方向,靜靜等待師尊回來。
莫绛雪禦劍飛往紫霄峰,和蕭忘情借了一件鶴氅、一個手爐。
蕭忘情與裴疏雪同住在紫霄峰,裴疏雪體弱多病,蕭忘情在紫霄峰上備了不少禦寒之物。
“也隻有我的紫霄峰會有這些東西。”蕭忘情微笑着将東西遞給莫绛雪,“你自然是用不着的,是給徵兒準備的吧,我這裡還有一瓶補氣的丹藥,你一塊帶回去。”
莫绛雪接過鶴氅和手爐,道了聲:“多謝。”
蕭忘情旋即又斂了笑,正色道,“對了,疏雪讓我同你說,徵兒身上的寒熱之毒她已經查到了一些眉目,确實像你猜的那樣,是一道詛咒。而且,”她的神色愈發嚴峻,“就算暫時壓制下去了,将來發作起來,還是會有性命之憂……”
莫绛雪聞言,沉吟片刻,道:“等我出關後,親自去請教裴副掌門。”
*
莫绛雪去劍閣閉關前,隻教了謝清徵一件事——在缥缈峰峰頂,靜聽梅花的開與落。
留給謝清徵的,也隻是《道德經》裡的一句話:「至虛極,守靜笃,萬物并作,吾以觀其複。」
意思是:清除内心的執着妄想,保持清靜,反複觀察世間萬物的生死輪回。
這是悟道的法門。
謝清徵每日卯時起床,抱着劍,站在梅花樹下,靜聽每一朵花開落的聲音,站到太陽下山,方才算完成一日的功課。
第一個月,她身上披着鶴氅,手裡抱着暖爐,時不時神遊天外,一會兒想師尊這會兒在做什麼,一會兒想沐長老好沒好一點,一會兒猜想溫家村那些人的死因,一會兒又想母親為什麼會去結交魔教的妖邪。
第二個月,她的内傷徹底痊愈,可以運氣抵禦山上的風雪了。
她禦劍去了紫霄峰,把鶴氅和手爐還給掌門,然後繼續回到缥缈峰的梅花樹下站着。
這種悟道方式實在折磨人,站在樹下一動不動,跟木頭樁子似的,還要凝神去聽梅花的開與落,但确實可以磨砺心性。
師尊要她在缥缈峰,一年四季,緻虛守靜,凝神靜聽花開花落、生死榮枯,除了悟道砺心外,約莫也是為了讓她不再起殺念。
她其實不太明白,難道有人要殺了她,她也不能起殺念嗎?
這不太合理,就算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呢。
但,如今,就算真有人要殺了她,她也不敢再起殺念。
師尊與天璇劍同在劍閣,一旦她起了殺念,第一個有危險的便是師尊。
莫绛雪把自己關進了劍閣,謝清徵便把自己關在了缥缈峰。
不接觸外人,不參和雜事,這樣能最大程度地保持心如止水。
論劍大會上,天璇劍一事,引起了軒然大波,她暫時也不适合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
到了第個三月的時候,她實在想念莫绛雪,決定以後每日都去劍閣前請安問好。
雖然師尊不一定聽得到,但她還是會站在劍閣門前,絮絮叨叨說自己這一整天都做了哪些功課,内功修為進展如何,靈狐有沒有和仙鶴打架……
月複一月,年複一年,缥缈峰的梅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
三年時光一晃而過,謝清徵已能在梅花樹下,心無旁骛地站上一整天。
這三年她幾乎不見外人,隻有闵鶴擔心她會孤獨,得閑時會來陪她聊聊天。
莫绛雪三月初七出關。
初五這天,謝清徵就已經開始準備。
她将竹屋前的積雪、落梅清掃幹淨,折了幾枝漂亮的紅梅,擺在師尊屋裡。
屋裡一塵不染,她每個月都會打掃好幾遍。
打掃完峰頂的幾間屋子,謝清禦劍飛往峰底的水潭。
她要莊重地沐浴更衣,迎接師尊後日出關。
三年過去,她的劍術沒多大長進,也隻是粗通樂律,但已經結出了金丹,容貌停留在十八歲的模樣。
三年未見,不知師尊有何變化?不知師尊第一句話會同她說些什麼?
距離初七這天越近,期待與想念之情越濃,她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師尊。
她禦劍穿過梅林,飄落到寒潭邊的石頭上。
剛一站定,她便怔愣在原地。
潭水碧如琉璃,一個身着素色内衫的女子浸浴其中。
那女子微低着頭,濕透的衣衫緊貼在身上,背影綽約清瘦,長發如墨,松松的攏在一側,頸部肌膚如雪似冰,頸間點點滴滴滑落的水珠,不像是冰涼的潭水,倒像是體内熱力外洩的汗水。
那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闊别三年,謝清徵有些不敢确認。
她定定看着,移不開目光,卻并非被美色吸引,而是聽見那人發出細碎的低吟聲,似是極為痛苦難忍,更像是……自己當年熱毒發作時的症狀……
怎麼回事?
潭中女子似是察覺到她的到來,竭力忍住了低吟聲。
“嘩啦”一聲,水波晃動。
莫绛雪轉過身來,濕漉漉的墨發淩亂地貼在鬓邊,面頰微紅,似是一朵凜冽盛開白梅,凝上一層極淡的胭脂色,眸光幽冷,直勾勾地望向謝清徵。
謝清徵對上那道清寒目光,腦海一團混亂,心跳瞬間亂了節拍:“師、師尊……你……”
為什麼會和她一樣,有熱毒發作的迹象?還是說,當年她的毒根本沒有消除?隻是,隻是……
莫绛雪擦去唇邊的一絲血痕,壓下眉眼間一縷痛楚,紅唇翕動,吐出兩個字: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