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爾倫茫然地回頭,發現穿着白大褂的女士端着放滿各種用品的鐵盤,快步走來。
但最吸引魏爾倫目光的是右邊床鋪上的黑發青年,長卷發随着動作散開,露出了整張臉,金綠色的瞳孔正在安靜地注視着他,裡面的神色似觀察似評估,莫名讓他熟悉的神态。
這個人……又是誰?
魏爾倫的心緊了一瞬,某種慌亂的危機感在潛意識升起,即将觸及神經,拉響警報時,黑發青年動了。
他發現魏爾倫的目光後,愣了一瞬,不知道如何反應般,臉上浮現了幾分茫然與空白,過了一秒,他彎起了唇,微微對魏爾倫點頭。
魏爾倫心中的危機感消散了。
·
他、此時名為蘭堂的黑發青年隻比魏爾倫早醒了十分鐘,
在他恢複意識的時候,感知第一時間向他傳來的不是外界的動靜,也不是軀體的疼痛,而是無孔不入的寒冷,
心口仿佛出現一個大洞,冷風從裡面呼嘯而來,卷走身體僅剩的溫度,消失不見,隻餘軀體在冰天雪地中瑟瑟發抖。
或許是他的顫抖表現的太明顯,他聽到有人用陌生又熟悉的語言說:
“你醒了。”
蘭堂隻能睜開眼睛,遲鈍地看着有人從他手中拿走一頂帽子,随意瞄了一眼,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上面的名字是……蘭堂?這是你的名字?”
蘭堂的目光跟随着帽子,看着上面被污漬污染,卻能看出是“蘭波”的名字,理智回爐,也在發現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時,如墜冰窟。
“……我不記得了,但好像有些熟悉。”
凍僵的意識仿佛與身體割裂,蘭堂聽到自己發出了遲緩又清晰的聲音,和面前的人一樣的語言:
“女士,你知道這裡是哪裡?我是誰嗎?”
“你不記得了?”
蘭堂成功得到了對方的解釋,也察覺到對方話語中憐憫與排斥混雜在一起的複雜情緒。
在對方低頭為他手腕上的傷口包紮時,他終于有合适的機會觀察周圍的環境,與得到的信息一一對應、吻合,深入骨髓的寒冷與莫名的倦怠一絲一縷鑽入心髒,如毒蛇般纏上心髒,逐步收緊,直到,
他看到了魏爾倫。
·
“請不要無視我的醫囑,受傷時随意移動身體,容易讓骨頭錯位,傷勢加重。”
在魏爾倫愣神之際,女士已經走到了魏爾倫的床邊,話語中雖帶着“請”字,卻不顯禮貌,反而有幾分強硬:
“你是哪國人?叫什麼名字?身上有沒有外傷?如果有,請盡快告訴我,我會為你治療。”
魏爾倫回了神,收回目光,正準備繼續找同類,卻發現這位看上去瘦削的女士竟然能把他的同類擋得嚴嚴實實。
魏爾倫換了幾個角度,都沒能看到他的同類,目光不得不上移,盯着面前的醫生。
不知道為何,看到自己認定的同類被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擋在身後,魏爾倫心中的情緒驟然翻湧起來。
翻騰的情緒告訴魏爾倫,他想讓面前的醫生永遠閉上眼睛,停止呼吸,
也就是說,他想殺了她。
但是,為什麼?面前的醫生不僅沒有傷害他,還想為他提供治療。
困惑與殺意混合在一起,組成更大的迷茫,
魏爾倫動了動指尖,視線掠過隻被一層防水布阻隔的嘈雜外界,強迫自己取消這個可怕的想法,張了張口,嘗試說出和面前的人一樣的語言:
“這位女……”士。
“你可以稱呼我為島倉醫生。”
島倉绫子推了推黑框眼鏡,打斷魏爾倫的話,
她的五官雖然是女性的輪廓,卻不顯柔美,眉間的川字紋讓整張臉更顯嚴苛,不好接近。
島倉绫子對外國人并沒有太好的印象,實際上,此時的橫濱,能夠對外國人有好印象的人屈指可數,
不僅因為目前的世界大戰,更是因為橫濱此時的混亂——
五年前,由于一次戰争的失敗,高官簽訂協議,橫濱港被迫開港,靠近港口的區域淪為租界。
橫濱的官方勢力以極快的速度削弱,成為衆所周知的笑話,誰都可以踩上一腳的落水狗。
因此,盡管當地駐留着軍隊,黑暗勢力還是在各方面因素的推波助瀾下,成為整個橫濱的陰影,
黑手黨雨後春筍般出現,居民樓淪為貧民窟,流浪兒随處可見,槍和子彈成為和面包一樣廉價泛濫的商品……
不過短短幾年,橫濱就從普通的城市成為普通人無法生存的法外之地。
而島倉绫子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非常簡單,
昨天晚上,租界邊界的區域發生了前所未有、直徑為兩千米的特大爆炸,不僅把上面的居民與建築炸得灰飛煙滅,還吹飛了周圍的建築,造成了大規模的人員傷亡。
由于爆炸波及了一部分的外國人,若是這件事沒有合适的解決,很可能會演化為下一場戰争的借口,
盡管這場爆炸的源頭極大可能與那群為非作歹的外國人有關!
在上級的命令與壓力下,島倉绫子所在的醫院指派醫生來到臨時搭建的基地,對傷者進行治療。
為了救治傷者,島倉绫子主動申請加入其中。
衆多思緒在腦中一閃而過,島倉绫子表情不變,嚴肅道:
“這位患者,請回答我的問題,我會酌情給你提供消炎藥或葡萄糖。”
“島倉醫生,”
魏爾倫換了一個稱呼:
“讓開,你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