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
郢州的巡查車隊,終于在周進期盼的目光裡迤逦而來。
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兩匹毫無雜色的純白駿馬,駿馬的辔頭以皮革制成,上頭打着寶石珠串,珠串随着白馬的動作而前後晃動,在日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比駿馬更惹眼的,是後頭寬闊的車廂。
整個車廂都由上好的檀木制成,廂身線條行進流暢。兩側更有彩繪浮雕,浮雕上鑲嵌着鍍金花紋,每一處都裝飾的極為精巧。除此之外,若是細看,連輪毂上都刻有繁複的花紋。
雖不知裡頭坐的是誰,但逼人的貴氣已是躍然而出。
車隊不斷臨近,駿馬的蹄聲也逐漸放緩,最終在車夫的‘籲’聲中,停在了衆人面前。
為表重視,今日金台縣衙裡頭叫得上名号的人,全被周進喚來候在路旁。
喬元站在靠後些的位置,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面前這輛格格不入的馬車。
馬車窗棂上的絲緞簾幕被人掀開,露出半張玉雕般的臉龐,少年清亮的聲音落在每個人的耳邊,“知縣可在?”
周進早就往前頭一步立好了,裡頭甫一出聲,他便躬身回道:“下官在。”
少年倨傲道:“那便先引我等去城中……”
他話未說完,驟然被車廂裡另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打斷,“煩請知縣先帶我等去田地查看。”
少年的掀開簾幕的手絲滑落下,他的聲音帶了幾分不快,“先生。”
車廂裡頭坐着的老叟須發根部皆白,衣着很是普通,手指縫處甚至還夾雜着一些黑泥。唯有一雙眼睛清明銳利,仿佛曆經諸般世事。
嚴維運掃了少年一眼,“此行并非出來遊玩,公子既同我外出,還請聽我之言。”
明明是素衣上身,偏生老叟周遭的氣勢強到讓人無法忽視。
少年撇撇嘴,嘴裡抱怨的話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二人的對話被隐在簾幕裡,候在外頭的人聽不真切。
周進候在下頭,躊躇之間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
好在沒過多久,一隻爬滿褶皺的手掀開簾幕,嚴維運沖下頭作侍衛打扮的青年道:“陳林,将人分成兩隊,一隊入城安置,另一隊跟着我們走。”
陳林颔首應下,擡手同後頭的衛隊發令。沒耗費多少功夫,跟在後面的馬車同陪護在一旁的衛隊很快便分成了兩批。
陳林行至周進面前,躬身一禮後道:“另一隊人馬,煩請大人派人帶入城中。”
不愧是從郢州來的大人物,連跟來的侍衛瞧着都比金台縣的公子哥兒們矜貴些。
周進回禮過後,将吳才點了出來,“你快将人請入城中休息。”
吳才也是頭一回見這麼大陣仗,他将衣襟收拾得更妥帖些,這才上前,面上堆起笑容,領命而去。
大隊車馬一走,餘下的便隻有前頭的三輛馬車。
嚴維運掀簾,問向下頭的周進,“不知最近的田地在何處,還請知縣大人帶路。”
周進被這一聲‘大人’吓得膽寒,腰更是彎了又彎,“大人莫要折煞下官了,下官這便帶大人去最近處的田地。”
喬元在後頭見周進這副模樣,面上有些發笑,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這樣卑躬屈膝的。
既是去田地,那麼多人去便不合時宜了。
周進揮退了不少人,叫他們去城裡好生準備着。
隻帶了幾個親信和主事的喬元,坐上馬車,領着郢州來的巡查們一同往萬寶村駛去。
腳下的路剛被周進新整修過,連鋪路的石磚都是精挑細選,喬元坐在馬車裡,見沿途春花嬌豔,一步一景皆是怡人,足見周進為了升官下的功夫。
半刻鐘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到了萬寶村。
喬元透過車簾往前望去,新任的萬寶村裡正,已經帶人候在村口了。
馬車依次停妥,未等新裡正迎上來,前頭的周進已經先下了車,步履未停,一路往後頭那富貴逼人的馬車方向走去。
喬元下車後并未走遠,她存了幾分看熱鬧的心思找了個近處的地方站好,也想看看那富貴逼人的馬車裡,出來的會是何等人物。
絲質簾幕被掀開,沾泥的褲腿便這樣出其不意地出現在衆人視線裡,緊接着,褲腿的主人踩着腳踏下到地上,是位平平無奇的老叟。老叟一身布衣,渾身上下也找不處幾件值錢的東西,光從打扮來看,瞧着同村口放牛的老漢無甚區别。
老叟下車後,車上又是一陣響動,這回下來的是個金玉雕琢的少年郎。
少年郎瞧着年紀不大,但周身環佩叮當,即便像喬元這樣不太識貨的,也能瞧出他滿身穿戴都不是凡品。
少年搭着老叟的手下到地上,甫一踩到地上的泥路,便顯而易見地皺了皺眉。
這樣一大一小一老一少的極端組合出現在衆人面前,愣是讓周進看愣了眼。
這……到底哪位才是州裡下來的巡查。
他正猶疑之際,從後面馬車上下來的人也陸陸續續往前趕來。
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老叟身前,“嚴大人。”
周進聞言,忙跟着有樣學樣,“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