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陰雨。
瓢潑的雨沖不盡滿目瘡痍的泥濘,看似幽靜深遠的巷弄,很快便會響起飛濺的腳步,登時危機四伏。
“嘭——嘭嘭——”
記憶中的槍聲适時響起,聲音愈發清晰。表面上的和諧被這聲音打破,緊接着人聲伴随,急促又混亂的追趕在四通八達的港口,看似擁有一線生機。
但似是注定的結局。無預兆的結尾,遊船揚起的帆未能先于四下湧上的人,圍繞住走投無路的身影,緩緩擡起的槍口對準目标的對象,呼吸都變得困難。
可并不恐懼。
因為後來的一切,一如記憶循環,按部就班播放。
壓抑無解的處境,會伴随一記雷電,有如乘風破浪。
依舊是那個男人。
素衣潔淨,昏暗的處境分不出藍色牛仔格格不入于這個場景的紋理,識别不出的五官輪廓,隻剩後頸小痣若隐若現,随後聽得槍聲重啟,電光火石之間,看不清他從哪兒出現。
卻擋到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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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洛帆最近總做這樣一個夢。
夢中看不清五官的男人次次降臨,同年少外公多次給她講的過去,猶如情景再現,又在外公去世後,愈發真實。
這是……怎麼回事……
“210萬第一次——”
“210萬第二次——”
直到台上拍賣官叫價到第三次,程洛帆的思緒才徹底拉回:“哎——”
可已經于事無補。
“210萬第三次——成交!”
“咚!”
周圍掌聲陣陣,程洛帆呼出口氣,搖晃腦袋讓自己冷靜。
這場拍賣會,是她自外公程正松去世、作為主代表參加的第一個競拍活動。原本年輕人出席活動曆練是件好事,可對她而言,并不算妙。
“程先生,程太太,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不遠處客套的寒暄聲響在這個交際的場合,不算突兀,但足夠刺耳。
同樣的姓氏,沒了上一輩人籠罩的庇護,差别竟然會這麼大。
曾經和外公交涉的合作夥伴此刻正暢聊的對象,是她的舅舅程朗和舅母沈翠英。
半個月前,外公去世後的第二天,程家就分了家。
隻是誰都沒有想到,一向最受程老爺子寵愛的外孫女,居然隻分得個市區邊緣的古玩市場和祠堂。
父母早逝,程洛帆的童年好在有程正松的庇護,才得以過得安穩。
可惜,外公顧不了她一輩子。
看到遺囑,連程朗和沈翠英都驚了一驚,比起大額遺産,這處壓根不值一提,他們不在乎,相比之下更怕程洛帆再索要些什麼,于是沒争也沒搶,迫不及待把程洛帆趕出了程家老宅。
他們慣來看不上她,也瞧不上他們那個雖然文采斐然、卻圖有能力的入贅妹夫。
程正松留下的地方雖小,卻仍需要資金去經營,程洛帆大學學的設計,專業與現在從事的一切極其不對口,更不了解,都是現學現賣,卻不得不露面,便形成了當下程家割席的場面。
市場需要運轉,流通的文物總要落到最合适它的地方,但她,似乎第一次就把事情搞糟了。
程家長女初次便錯拍,圈裡消息靈通,沒幾天就會沸沸揚揚。這下不僅威望沒立住,四面八方的視線朝她靠攏,還不知道要被怎麼看笑話。
算了,從她被趕出老宅起,她就已經成了笑柄,不差這一次。
程洛帆握上纏在手腕的玉,她自小體弱,是程正松送她求平安的,現在俨然成為她的寄托。
手心裡的觸感溫軟,半圓形的邊緣卻握的生疼。
原來。
少了庇護,居然會這麼孤立無援。
首次失敗,程洛帆沒理由再待下去,不如趁早離開想想怎麼和委托人解釋,卻突然被人叫住:
“程小姐。”
聲音有點熟悉。
程洛帆回頭,來者是外公早期交好戰友的後輩,南江港口最大的經營商,也是,剛才拍下那幅山水字畫的買主。
“趙伯伯,恭喜,”程洛帆禮貌客套,然後才接着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日常問候?他們還沒有除“程正松”這個代名詞之外的交集;至于生意?應該也不會放心交給一個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
程洛帆不解。但也因為如此,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二方站到一起,倒是亂了某些人的陣腳。
那邊聊的正歡的沈翠英見狀,暗暗戳起程朗的衣角,把人拉過來往這邊走。
“确實有件事。”趙振明這人和傳聞中說的一樣,說話直截了當,他揮揮手,示意手下拿過一個匣子。
是剛才程洛帆沒能拍下的山水畫。
“您這是?”程洛帆猜到點什麼。
“哎呦,趙總,失禮失禮。”沈翠英徑直走過來,毫不掩飾擋在程洛帆前面的動作。
程洛帆心裡的無名火燒了起來。不由分說跟她劃清界限,現在又當什麼事都沒有上趕着跟過來,擺明了示威,不給她一點可能。
“小輩剛接手不久,”沈翠英繼續說,“還不太了解,有什麼事我可以先……”
程洛帆拳心緊攥。總不能,總不能一輩子被人壓一頭……
“也可以,程太太。”趙振明打斷了沈翠英的話,生意場上的男人一向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誰也不得罪,但話卻點的明白:“聽聞程老曾有過民國開國的銀元珍藏,不知能不能給趙某個面子,讓我湊個齊全。”
圈裡誰人不知,趙家老爺子向來喜愛收藏這類各朝各代的小玩意兒,延續到後代也不例外,隻是偏偏民國那一套,動蕩年代的稀缺物件,找到實屬不易,怎麼都湊不上整。
趙振明這話說得明白,誰找得着,這畫就歸誰,有錢人也不在乎這點。但于程家夫婦和程洛帆,是能否繼續合作的夥伴,和一個千載難逢的人脈機會。
平日沈翠英雖然跋扈,但對家底隻是知個大概,相對程朗會更了解些,可程家大部分的企業意在流通,說到藏品,全部收錄在……
“小盼。”程朗似乎想說點什麼,兩夫妻齊齊看向同一個方向,而在他們之前,視線中的人先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