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登報的照片太模糊了,根本沒辦法分辨紋路是什麼,怎麼仿?”
從報紙上裁剪下來的黑白一角被來回傳閱,最後還是束手無策,回到了桌上。
“可下個月港口就要發船了,”站在正中的雙馬尾女生慷慨激昂,“他們現在登報就是明晃晃的示威,想讓所有人知道我們剛出土的文物到了他們手裡,一旦真品流失海外,就真的回不來了。”
“方渺,先别着急,”曹國瑞安撫,問,“那兩個執行挖掘的考古人怎麼樣了?”
方渺沒回應,微紅的眼眶說明了一切:“那些人手裡有槍,沒等到醫院就……南城方尊盞也沒護住,我們都還沒來得及拍下照片……簡直卑鄙。”
曹國瑞喉嚨哽了哽,轉頭問最後放下碎紙的青年:“老秦,真的沒辦法嗎?”
沒有仿品,意味着沒法蒙混替換,他們這批人雖個個都學過仿制,但像南城方尊盞這種極其考驗匠人工藝的,鮮少有人能精細到這種程度。
秦斯和壓制住心中的悲痛與憤怒,緊攥的拳幾乎将掌心掐出血色,卻仍斟酌着盡可能保全大局的方法:“僅憑這張圖,太冒險了……”
“那就眼睜睜看着大家去送死嗎!你沒有心嗎?”方渺親眼所見被處決的成員,情緒難免崩潰,冷眼看向青年,“果然,你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冷血。”
“方渺,别意氣用事。”曹國瑞道。
“我沒有這種想法。”秦斯和沉聲回,面部肌肉繃緊,看着眼眶微紅的方渺。然後他莫名聯想到,自己上一次去到的陌生地方,碰到的好像已經不算陌生的人。
同樣理智隐忍,卻又瀕臨崩斷的弦。
自己應該做了件幫到她的事吧?可她看起來并不高興。
“東西我可以試着仿,”秦斯和說,“但我有個要求。”
“什麼?”曹國瑞問,“缺什麼東西我馬上去準備,大家都可以幫忙……”
“替換的時候,我去。”
“什麼?!”衆人無不詫異。
“我沒有仿成的把握,三成都沒有,”秦斯和松開手,掩住滿手的傷痕,“但總要有個人去。”
“不行,”曹國瑞阻止,“仿可以,我去,這邊還需要你。”
“如果因為我的既定失誤影響到其他人的安危,你覺得,我還有繼續待在這裡的心思嗎?”秦斯和語氣平靜,字字句句卻是不容置喙的回應。
他知道自己做不成功。
但大局關頭,總要有個人以身犯險。
曹國瑞從17歲進入組織,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秦斯和,他們年齡相仿,父母同樣死于叛亂,他知曉這個看似少言、實際比誰都要真誠的青年,決定的事不會改變。
“下個月初,會有我們的人混進港口,”半晌,曹國瑞開口,“你隻需要把仿制品放進去,拖延時間。”
他們知道,贓物駛離港口前會有專門的負責人逐一進行檢查,不被發現萬事大吉,可一旦被發現,整個港口的人都要被搜身檢查。這個時候需要有人裡應外合,給外面的人留出足夠的離開時間。
曹國瑞沒再争取,保持冷靜交代完,默認了秦斯和的要求。
“謝了兄弟。”秦斯和拍拍前者肩膀,從桌上抽走了那塊報紙。
說的簡單,但放在現實,誰都知道,這是在賭命的決定,相當于明知對方會死,卻誰都無能為力。
方渺的情緒徹底崩潰,手撐着桌沿才勉強沒讓自己狼狽倒下。
秦斯和出了門。
合上門前,他聽到女聲帶着啜泣的哭腔:“這種日子……”
“我們還能等到……結束的那天嗎?”
誰不是活了一天,就少了一天。
或早或晚而已。
至少能,适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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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秦斯和把自己反鎖在了地下室裡。
倒不是他頹廢萎靡,提前抱着等死的念頭混日子,而是仿制這項實在太費功夫,還尤其全憑一張圖“看圖說話”,更需要專注集中的精神。
他想搏一搏,搏求一線生機。
“不行,不可能啊……”秦斯和撕掉手上的稿紙團起丢掉,想接着再畫,才發現厚厚的稿紙已經用到了最後一頁。
回頭看,滿地殘缺的狼藉。
南城方尊盞是實屬難得一見的精品,舉世罕見,正是因為這點,才會被有心之人帶着目的盯上,這也給效仿增加了不少難題,因為很少有人見過。
眼前隻有個大緻複刻出的底座,離成品還差了幾百條街。秦斯和呼出口悶氣,仰頭看從地下室的碎玻璃窗隐約滲進的天。
入冬之後,南城的天長期處在陰霾當中,見不到太陽和月亮。
今晚也一樣,沒一點光芒,隻有無窮無盡的黑暗。
不知道,還有沒有能親眼看見、柳暗花明的那天。秦斯和垂頭,終是撐不下去,過勞的壓力使得他昏昏睡去。
神志不清之時,卻又像分明見過,那片沒有戰争,自由祥和,國家富強的畫面。
然後他聽到,有人輕輕喚他的名字:
“秦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