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女崔喜兒,與郡王妃娘娘道安。”
“你知我身份?”
“我知冷尚書幺妹是尊貴的郡王妃,能這般自在出入此地的,除了幺妹還能有誰?再看貴人眉眼間蓋不住的富貴,定是郡王妃娘娘了。”
冷元初哼了一聲,踩在台階上,居高臨下與她說道:“我也知道你,崔喜兒,粉霜居頭牌,秦淮百花叢中一枝獨秀。坊間說你彈得好琵琶、唱得好白局,看你這身段眼波,不愧是頭牌。”
大闆巷離這粉霜居不遠,冷元初此前聽保福路過她那花街巷口時介紹一嘴,沒想到居然在長兄的府邸見到她。長兄曾有一妻子,亡故後沒再續娶,但一妓女出入尚書府邸,成何體統?
“你若沒什麼事的話,還是盡早離去的好。”
“要貴妃娘娘多慮了,我托了好些人才進來這府邸一次。您放心,因戶部恰好分管妓女入籍,賤女求見隻是為了拖延入籍一事。”
見冷元初沒說話,崔喜兒接着說道:
“如今賤女二十有六,在勾欄裡算很老了,一直籌劃自贖身。老鸨不放我,索要百金千銀才可。我攢了好些年頭,還差三百兩贖身銀。可親王行軍打仗前一直在推動妓女入籍的事情,賤女如今甚是焦慮。明明快熬出頭了,一旦入籍更難翻身……”
“籍冊?”冷元初想起此前父親與溫行川所談商冊之事,在山洞躲難時,保福和侍衛們說軍冊、奴冊也是,不免起了好奇心,聽她接着說下去。
“妓女是一定劃在賤籍裡。由良入賤易,由賤入良難,賤女眼看贖身的曙光在前,若被上了賤籍,哪怕贖了身,也要背着妓女身份一輩子。若再被惡人擄走賣進其他的暗館,更是有口難辯……賤女無法,隻能來求冷尚書給我一條生路,絕無任何旁的心思。”
冷元初輕輕點頭,“隻能祝你早日成功。”擡腳向着正廳走去。
“郡王妃留步,賤女還有一事相求。”
冷元初隻得停下來聽她講完。
“聽聞大闆巷的夢婘坊善做寝衣,粉霜居的姐妹們都想要,我托人打聽了一下,夢婘坊邱東家應是國公夫人?我們不好在鬧市抛頭露面,可還能托郡王妃訂一些?我們這種地方,需求量大。”
冷元初想起,夢婘坊掌櫃是佩蘭替她送畫卷時偶然遇見的女裁縫,想法很駭俗,以女子寝衣見長。她替她在大闆巷與别家拼了一處商鋪,依然是抽利兩成,沒想到不出一個月,這家口碑在全江甯府女子間瘋傳。
坊間不知大闆巷易了主,對她而言,生意場鴻單多多益善,點頭答應。
不料崔喜兒竟是得寸進尺,“還請郡王妃屈尊降貴,親自送一趟。我知這難為貴人,可想貴人應是有辦法換身男人裝束。”
“你……”考慮伸手不打笑臉人,此單利潤又多,冷元初無奈應了。
“好了,什麼都答應你了,可否離去?”冷元初氣不過,把她攆走,再等了幾盞茶功夫,才等來一身绯色二品錦雞公服的冷元朝。
“妹妹怎麼想起來我這?”冷元朝摸了摸她的頭,走到正廳坐下,看着比他小二十多歲的妹妹焦慮踱步,有些不解,“有什麼事盡管與長兄開口,别藏着掖着。”
“哥哥,你是彈劾了親王嗎?”
“是。”
“因何彈劾?”
冷元初走到哥哥面前蹲下,像她兒時想要什麼哥哥不給時那般撒嬌:“能不能不彈劾?”
冷元朝接過新茶靜靜細品,沒直接回答妹妹。
“妹妹從不過問政事,今天跑來居然是為你公公求情,親王妃那性子不可能給你氣受,看起來是郡王與你講了這事?”
冷元初站起來坐在客座上,托着腮說道:“是我聽說的,這般事王府小厮都會傳,可是哥哥,我夾在中間不好為人了……”
“親王妃可有給你王府中饋去做?”
“沒有,婆婆說不需要。”
冷元朝捏着蓋碗拂着茶沫的手一頓,把茶放下,嚴肅問道:
“沒有要你接觸中饋?”
“是的,我還問過,可婆婆隻說她順手,不要我學,我也不想學。”
“妹妹……”冷元朝本想着利用冷元初去王府裡尋那上元縣真賬冊,終究因心疼妹妹,熄了這自私的想法,他彈劾親王時,竟忘記妹妹的處境了。
“若是你公公真做了應彈劾的錯事,你有沒有想過應該怎麼做呢?”
冷元初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
“妹妹有信心與郡王生活下去嗎?郡王殿下雖是年輕氣盛,但品性還是好的,為你挑婿,品性是第一位,妹妹不妨試着改變他一些錯誤觀念。”
“要我如何做?”
“利用他對你的愛意。”
冷元初走出尚書府邸時,仍感覺餘音繞耳,當她走出長兄的府邸,在那朱紅大門外的照壁前,看到一身雪青圓領長袍,靜靜等她的溫行川時,心中五味雜陳。
“我來尋長兄,問他能不能不彈劾公爹。”沒等溫行川發問,冷元初先提及此事。
溫行川想到那日他因此事怒氣上湧,狹隘想着冷元初會為了冷尚書與王府作對,愧意如滔滔江水,握緊妻子的手,一時緩不過情緒。
他明明渴望冷元初與他身心契合,可他又一次次把她推開,無端猜忌,懷着惡意揣測她那純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