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很輕,隻是林間寂靜,這才遙遙傳了過來,聲音有些耳熟,瞬間讓肖稚魚渾身繃緊。前世豫王府三年,她所思所想,就是怎樣讨那人歡心,等入了宮,又琢磨着怎樣固寵,因而對那人的聲音極為敏感。
剛才咳嗽的聲音,似乎就是他——肖稚魚不由恍惚,扭頭朝林間望去,可林中樹木衆多,遠處更有一層薄霧,朦胧難辨。
肖如英聽那一聲咳嗽隔得遠,也沒聽見有馬蹄或是腳步聲靠近,她皺起眉,環視周圍,道:“何人在暗處?”
并無人回答。
肖稚魚心砰砰地猛跳兩下,慌過一瞬後,她又迅速冷靜下來,地上有草葉,若真有人靠近不會一無所覺。再說那人此時應該在長安,怎會在縣郊林中,是她太過多心。肖稚魚長吐一口氣,定了定神。
肖如英道:“走吧。”調轉馬頭,認了一下方向,朝林外去。
肖稚魚略有些不安,不知怎麼回事,被那一聲咳嗽驚到後,她隐隐有一種被窺伺的感覺,可左右張望,又什麼都看不到,她隻好催促阿姐快些走。
此時,密林深處,陸振一面緊緊拉着缰繩,不讓馬亂動,一面緊張地看着身旁。
豫王手裡的弓已經拉開,箭搭在弦上,冰冷箭簇對準的方向,正是剛才那對漂亮姐妹。
林間涼氣襲人,陸振卻起了虛汗,汗珠順着鬓角滑落。他總覺得,豫王箭真正所指,并不是那位騎馬的女郎,似乎是她身前那個更小的。可這怎麼會?堂堂豫王,拿箭對着一個半大小娘子。他心中着實不安,見那姐妹兩走遠,他松了口氣,終于忍不住發聲,“殿,殿下,她還隻是個孩子啊。”
豫王李承秉放下長弓,面若寒霜,一雙眼黑沉如夜,仍是死死盯着剛才肖稚魚離去的方向。
陸振知道自從月前豫王夜裡發狂醒來,性子變了許多。他跟随殿下多年,又是親兵近衛,有些話卻不得不規勸,“那小娘子口無遮攔,談及貴妃,盡是無知之語……”
“無知,”李承秉道,“她哪裡是無知,全是肺腑之言,年紀小小,就已想着家中以裙帶上位,心思險惡。”
陸振聽他語氣冰冷嫌惡,心下嘀咕,那小娘子稚氣未脫,說話清脆悅耳,聽着頗為大膽,但孩子嘛,說話誇大也是正常。如今貴妃得寵,陛下疏于朝政,這些年更是縱容貴妃及其家人,有意無意打壓太子,豫王身為太子胞弟,對貴妃一黨自是痛恨厭惡,剛才小娘子對貴妃滿口稱羨,這才惹到了豫王,還落下心思險惡的評語。
想到此處,陸振輕聲道:“就算說錯了話,也罪不至死,殿下若不想見着她,回頭告訴郭家林家一聲,讓那些孩子避遠些。”
李承秉聽了這話,沉着的臉并無半點好轉。他手抓着弓柄,緊了松,松了緊,心中一股惡氣難以疏解。
别人隻當她是童稚之語,他卻清楚,日後她所引來的禍患,比今日的貴妃更甚十倍。
想起此事,李承秉目光不善。
自那一夜他帶兵殺入都城,聞聽皇後身死的消息,一時恍惚不慎墜馬——睜眼醒來卻回到十年前。
前世種種恍若荒唐夢境一場,可夢中有些人卻成了紮在他心上的利刺,他早早已想好要将這些刺一一拔除,但這其中,最讓他介懷的就是肖稚魚——他未來的皇後。
她嘴甜心毒,蛇蠍心腸,與齊王勾連,謀逆篡位,幾乎害了他的性命。
李承秉面沉似水,眼中戾氣如刀。如今父皇太子尚在,他不能殺齊王,就連這樣的念頭都不能露,但肖稚魚卻才十二歲,隻是個黃毛丫頭,不如趁早殺了痛快。
抱着這樣的念頭,想着當初肖稚魚正是太原郭家送到他身邊,李承秉便和太原郭氏招呼一聲,往登豐縣來。路上他有意甩開郭家人,先到縣郊走了一趟,不想就見着了肖稚魚學騎馬。
他來時就動了殺心,可真見了肖稚魚第一眼,她稚氣未脫,與兄姐說話時一派天真浪漫,讓李承秉渾身上下都不舒坦,難以動手。
方才她提起貴妃,表露攀龍附鳳之意,李承秉聽見之時面色驟然一沉,舉起了箭,對準了肖稚魚——前世她便滿口謊言,多次蒙蔽他,與齊王楊杲的私情,令他這位皇帝被天下人恥笑。
死不足惜。
弓弦勒在掌間,他卻引而不發,直至人消失在面前。
李承秉閉了閉眼,掩住眸中複雜情緒。
陸振仍在絮絮叨叨勸着,似是怕他戾氣上來,真殺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娘子,對豫王名聲有礙。
李承秉默然片刻,先前驟然湧上來的怒氣漸漸消了,卻多了一種說不出滋味的無力感。他将長弓扔給陸振,翻身上馬,說了聲走,便往林中深處去。
陸振立刻跟上。
肖稚魚跟着肖如英回到林外,好幾個女郎正圍坐在帳前說話,見她們來了便有人招呼她們一起過來。這些女郎大多性子恬靜,不喜騎馬行獵,所談也都是些詩詞文章,肖稚魚在旁聽了會兒,便覺得有些無趣。
她左右張望,打量四周,忽然見有一騎馬從林中出來,馬上騎士面白斯文,正是鄭縣郭家二郎,郭世辰。他下馬來,奴仆迎上去,接過缰繩,又有人将馬鞍後吊着的兩隻野雞取下。
郭世辰對身邊随從說了句什麼,兜着手往帳子裡去了。
肖稚魚對郭世辰本就十分在意,悄悄注意了一陣,心下有些奇怪,郭世辰一手兜在胸前,似乎拿着什麼。她想了想,低聲對肖如英說要回去歇歇。肖如英這就要帶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