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追的是她不假,提分手的還是她。
聊了一會兒八卦,祝敏回到值班室,高中班級群裡還有幾個同學在聊天,大家都很期待明天班長的婚禮,甚至簡思高本人還偶爾出來冒個泡。
祝敏翻了翻聊天記錄後,關掉微信,開始整理病曆,值班室裡飄着咖啡的香氣,祝敏工作的很投入,直到天亮,她伸了個懶腰,準備洗個澡收拾一下就去婚禮酒店。
結果剛到浴室,才發現浴室的熱水器在昨天壞掉了,修理師傅到現在還沒來,這會兒肯定是洗不了了。
祝敏對着洗手台的鏡子看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熬了一晚上,頭頂略微有點油,不太明顯,撲個散粉應該能緩解一下,隻不過眼下那片熬夜過後的烏青,用氣墊能遮住嗎?
祝敏的值班室沒有遮瑕膏一類的化妝品,隻有簡單的氣墊、散粉、防曬霜和口紅。
祝敏靠近了一點,對着鏡子又看了看,鏡子裡很明顯是一張沒有休息好的還通宵的打工人的臉,她搓熱掌心,輕按在臉頰和眼皮上,片刻後,她睜開眼睛,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素面朝天,鏡子裡的她皮膚白的像一張紙片。
她默默在心裡說:沒錯,現在命令你變身成元氣滿滿的小祝,祝小敏,打起精神!振作!
祝敏默默的在心裡說着,好像真的有魔力,至少她覺得渾身血液循環速度都快了一點。
畢業後大家一年比一年忙,他們高三的同學湊這麼齊很難得,婚禮上肯定少不了喝酒,祝敏不打算開車去,她叫了網約車。
夏天上午的陽光格外刺眼,空氣裡混合着醫院旁邊小吃攤傳來的香氣,灑水車經過不久,還能聽到不遠處從灑水車裡傳來歌曲《蘭花草》的旋律。
祝敏站在路緣石邊,在陽光的炙烤下,安靜的等待網約車的到來。
***
方嘉言最讨厭的就是夏天,溫度高到地球能爆炸,高到能把她烤融化,可表哥還讓她今天陪他出門。
方嘉言前天剛回國,現在還一臉怨氣,問江聿過:“哥,今天陪你出門參加婚禮你就給我零花錢嗎?”
方嘉言在澳洲留學,本來在那邊過着她最喜歡的冬天,結果爸媽說她花錢大手大腳,一定要讓她回國接受一下思想教育,爸媽的思想教育十分簡單粗暴,就是停掉她的信用卡,把她交給表哥江聿過。
江聿過看着連拖鞋都不穿就從卧室裡走出來的方嘉言,眉頭微蹙:“在家裡穿的這麼邋遢。”
方嘉言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到小腿肚的睡裙,故意裝作語重心長的語氣說:“哪裡邋遢了?這麼多年一直是這樣的好不好?不要睜着眼睛亂說,有時候找找自己的原因,哥你到底是哪一年出土的老古董?”
江聿過聽到後,冷冷的睨了一眼方嘉言:“如果你再不換掉你身上的睡衣立刻出門,我敢保證你假期的零花錢和你下學期的零花錢都會歸零。”
方嘉言吐了吐舌頭,連忙回卧室挑衣服,她挑了一條黑色皮裙和緊身t恤,再搭配一雙過膝靴就可以出門了。
誰知道江聿過看了一眼,淡淡道:“你平時出門不都戴着你的放大鏡眼珠還有會發光的下眼睑嗎?今天怎麼什麼都沒有?”
方嘉言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那是我的美瞳和卧蠶!我當然想化妝的啊,我這一身就要化個辣妹妝才好看好不好,是你一直在催我出門。”
江聿過捏了捏鼻梁,看了一眼腕表:“十分鐘。”
方嘉言小雞啄米般的點頭:“得嘞!”
坐在梳妝台前的方嘉言一邊化妝一邊忍不住吐槽江聿過,真是直男,方嘉言到現在都忘不了以前表哥吐槽過她的美甲太長,說什麼“你去參加奧運會五十米自由泳,跳進泳池就能觸壁直接破紀錄拿金牌。”
她從來沒見過有誰的嘴比她表哥還毒舌。
方嘉言和方懷瑾是龍鳳胎,自從江聿過來到外婆家,她們姐弟倆就在江聿過不容忽視的壓迫感下長大,江聿過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可有時候偏偏像個嚴肅的長輩。
方嘉言還是在半小時後出來,“我好啦,咱們去思高哥的婚禮吧。”
江聿過起身,淡淡的說:“我還以為你有什麼化妝品落在澳洲你剛剛飛回去拿了呢。”
方嘉言握緊小拳拳,她表哥這麼帥的男人,怎麼好端端的張了張嘴呢。
去酒店沿途經過市一院,方嘉言回國後自然知道了自己親弟的糗事,她拿着口紅想要再補一下,她打開遮陽闆化妝鏡,順口問表哥:“方懷瑾那家夥丢了你的身份證之後,你沒來找過?”
方嘉言沒有得到回答,得到的隻是車輛速度驟然加速,毫無預兆。
雖然沒有超速,但突然的提速讓方嘉言差點把口紅怼自己臉上,她開口抱怨:“哥,我差點成花臉!”
江聿過沒有說話,而是握着方向盤的手掌突然用力,仿佛剛才又什麼他不想見到的、想避開的。
他手背上青筋遒勁,向上蔓延。
江聿過睨了一眼後視鏡,一個純白色的小點在他的視線裡越來越小,直到在他的視線裡,徹底的消失不見。
車輛的速度這才慢慢放緩。
祝敏低着頭看叫的網約車到哪裡了,已經遲到了五分鐘還沒到,就在她低頭的時候,忽然一輛轎車從她身邊加速而過,貌似按了一下喇叭,她的注意力在手機上,完全是下意識的後退一小步,一隻腳幹脆的踩到了泥裡,灑水車剛經過不久,泥土十分柔軟。
踩到柔軟泥土的觸感其實很美妙,就像很多運動鞋廣告說的“踩屎感”,隻不過鞋子上也蒙了一層不容忽視的髒漬。
祝敏擡頭看了一眼那輛黑色的轎車,車牌看不清楚,車尾看着像是邁巴赫普爾曼s680,祝敏不理解,車主都開這麼貴的車了怎麼還在醫院門口不減速,素質在哪裡?
她剛從包裡拿出紙巾,網約車就到了,她隻好在車裡一點點擦拭被泥土弄髒的鞋跟。
從醫院到酒店的車距大概二十分鐘,陽光透過車窗落在祝敏的臉上,像一個無形的柔軟枕頭,祝敏昏昏沉沉的起了困意,她現在屬于在該睡覺的時候失眠,在該清醒的時候犯困,本來想在車上補個妝的,結果自己差點兒睡了過去。
直到下了車,她才想起還沒有補口紅。
陽光太刺眼,她打開前置攝像頭,發現根本看不清楚手機屏幕,她熬夜後唇色會看起來有些憔悴,所以祝敏打算随便找一輛路邊無人的車,想借着他們的車窗,迅速的、悄無聲息的五秒内補完口紅,再進酒店。
從她下車的地方走到酒店門口也就幾分鐘的路程,經過停車場,祝敏随便找了一輛停靠在較邊位置的轎車,車窗貼着單向透視隐私膜,看起來特别黑,反光效果極佳,适合補妝,她拿着她的奶茶色系口紅,把駕駛位的玻璃當作鏡子。
方嘉言坐在車裡,冷氣吹的特别足,她不理解表哥為什麼到酒店了還不下車,分明思高哥和他關系很好,簡思高的婚禮,她表哥不應該拖延不想去啊。
莫非是在等他的同學?
就在她沒想明白的時候,忽然看到一個像工筆畫裡走出來的小姐姐,穿着一席白色的連衣裙,臉上沒有什麼脂粉氣,黑瀑般的秀發落在肩後,??膚若凝脂,眼眸清澈,眼尾潋滟,周身透露着淡雅溫婉,陽光落在她的身後,刺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視線裡隻能看到她。
方嘉言忍不住“哇”了一句,“氣質好好啊!”
江聿過直直的盯着側前方,目光落在那一抹旖旎移動的白色身上,一言不發。
直到她在他的車側停了下來。
方嘉言心裡有點小失落,這樣的事情她見的不止一次。
有一次她開自己父親的車停在路邊,還有人直接把自己的電話号碼和微信号貼在車上,隻不過看到車主是她一個年輕女孩兒,才悻悻的離開。
方嘉言不想接受這麼清冷的小姐姐,也是這樣的人。
“哥,快按按喇叭。”
方嘉言開口提醒,一般這樣往往這些人就會主動離開,這是方嘉言國内國外混迹這麼多年的經驗之談,她相信表哥在被搭讪這方面比她還有經驗。
可是江聿過穩穩的坐在駕駛位上,無動于衷。
方嘉言隻好坐在副駕駛上,也沒有下車。
不過很快她發現,原來小姐姐隻是想塗個口紅,塗完就走,完全沒有要搭讪的意思。
想來是表哥的車貼的防窺膜太好了,被誤以為車内無人,很适合當鏡子。
方嘉言這麼想,心情又好了,就是說嘛,這麼好看的小姐姐,怎麼會是随随便便搭讪的人呢?
祝敏對着鏡子很快補完了口紅,她左右兩邊看了看,沒有人路過,更沒有人注意到她。
在網約車上快要睡着,一路上頭發有些微微淩亂,她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指尖輕輕捋過柔軟的發絲,又把額前垂下的碎發勾到耳後,她默默在心裡豎起大拇指,給自己打氣說:完全看不出熬了個夜班嘛,祝小敏,打起精神!振作!
就在她給自己打完氣,準備離開時,駕駛位的車窗緩緩降下。
就像出現在電影裡的慢鏡頭,随着車窗的緩緩下降,一雙淩厲的眼眸闖入她的視線。
祝敏完全沒想到車裡還有人,她被突如其來的下降吓了一跳,臉上多了一絲尴尬。
可當車窗下降到徹底将一雙眼眸露出時,祝敏完完全全的愣在原地。
上午的陽光落下好似龍舌蘭日出裡的冰塊,被路邊的樹枝分隔成一塊又一塊金黃。
夏季三十五攝氏度以上的高溫很容易帶來眩暈,短暫的眩暈一度讓祝敏以為是大腦出現幻覺。
她知道婚禮上大概率會遇見江聿過,但沒想到是在這樣倉促的情況之下,剛才他坐在車裡,把她補妝時的狼狽盡收眼底。
而車裡的男人,多年未見,骨相依舊掩不住的優越,棱角分明,眼尾微微上挑,褪卻了年少時的那一絲稚氣青澀,穿着黑色的西裝外套更顯的成熟沉穩,露着一股生人勿擾的冷意。
八年。
八年不見,祝敏發覺他已經不完全是她記憶裡的模樣了。
這雙曾經用熱烈将她包裹的眼眸,曾經令她泅溺在其中的眼眸,似乎已經認不出她了。
時間就在此刻被按下暫停鍵,兩個人四目相對,誰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話,一切嘈雜被大腦屏蔽,就連周遭空氣都在無聲顫抖。
祝敏發覺,江聿過明明坐在車裡,自己站着的角度分明比他高,可他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就像居高臨下的在看一個陌生人。
祝敏的心說不清的泛了一下酸,她主動挪開同江聿過對視的目光,無意間看到了副駕駛上還坐着旁人,角度問題,看不到她的臉,但她的那一頭淺金色的長發,祝敏看的清清楚楚。
她的心髒沒有立場的泛起酸澀。
是啊,八年了。
她憑什麼覺得他還是單身。
思及此處,祝敏抿了抿唇,想要離開。
甫要轉身,坐在車裡的男人唇瓣翕動,他的嗓音低沉微啞,透着猶如雪水浸過的清冽,可偏偏說出的話像一片早已鈍舊布鏽的鐵片,在她的心上緩緩淩遲,不得痛快——
“這是你現在勾引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