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衛順着田朱福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車把上隻挂了幾樣不值錢的玩意兒，他仔細觀察兩個年輕人，背心緊貼着身體，襯衫大敞着，沒地方藏茅台，在心裡嘀咕死摳門認識的人果然也摳門。

門衛立刻換了一副面孔，臉上全是不耐煩。

不怪他不尊重田朱福，隻因田朱福這群人太可惡了。

隔三差五、兩手空空到水廠煩領導，領導被煩的沒辦法，交代他看到北溝鄉鄉鎮府幹部，想辦法把人打發走。

這群人聽不懂人話，賴在水廠大門口不走，守到了領導，臉皮比天|安|門上的城牆還厚，腆着臉笑着跟領導進了水廠。

因為這群人，他沒少吃排頭。

領導怎樣對待田朱福，門衛有樣學樣，話裡沒有一絲尊敬：“當初水廠給橋頭鎮修自來水管道，橋頭鎮鄉鎮府幹部連續一個月請我們領導到大飯店吃飯。田書記，摳門摳成你這樣，實屬罕見。我說這些大實話，不是建議你跟橋頭鎮學，隻是求你别再拿屁大一點的事煩我們領導。我們領導跟你不一樣，閑得天天到施工場地指手畫腳，我們領導是一個大忙人。”

門衛的話讓田朱福臉上挂不住。

“我們薛主任出門辦事了，你們改天再來吧。”門衛拿起蒲扇給自個兒扇風，不去看田朱福。

“他倆帶了新世紀購物商店的禮盒來見你們薛主任！”田朱福走到門衛對面，一字一句說。

“我看到了，但是我們薛主任不在，你們回吧。”門衛放下蒲扇，起身拎着空暖瓶離開。

沒得辦法，田朱福隻能回到樹下。他粗糙遮掩一下自己的情緒，說：“門衛說負責人不在。”

林北的視線落在水廠牆上刷的标語上，全是健康向上的内容。目光從田、姚二人身上滑過去，把心中的想法藏起來，摘下車把上的禮箱，把箱子放地上，打開箱子，拿枇杷罐頭遞給大家：“大家吃一瓶罐頭，墊墊肚子，再回去。”

“我和北哥沒吃早飯，這會兒肚子餓得難受。”黃益民擡手折幾根樹枝，剝了樹皮，把樹枝遞給大家，同時接住林北遞給他開了瓶蓋的罐頭，插一個枇杷，一口吃掉，大口喝罐頭水。

田朱福、姚廣亮拿着罐頭，蹲自行車旁，珍惜地喝罐頭水。這麼珍貴的東西帶回去給孩子吃，他倆嘗嘗味道就已經是極幸福的事了。

林北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礙于他和田、姚二人不太熟，冒然問這個問題，會讓彼此陷入尴尬境地，林北一直沒問。盡管現在他們依舊不太熟，和之前不同的地方是他目睹了田朱福的狼狽，雙方無法當做沒發生過。既然這樣，田朱福無所謂再狼狽一次。

林北斟酌道：“田書記，益富食品廠廠址在北溝鎮，您和姚主席當初為什麼同意益富食品廠的稅款直接繳到新台區稅務局？”

要是以前，田朱福會自豪說他們顧全大局。他把益富食品廠讓了出去，被區領導在會議上表彰，那時候，他還是很高興的，後來他找人辦事，他的狀況并沒有改變，依舊四處碰壁，遭人白眼。這一刻，田朱福意識到他錯了，錯得厲害，隻有把賺錢最厲害的廠子攥在手裡，他不僅在區裡說得上話，在其他部門也能說得上話。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回到去年冬天，暴雪過後，他和姚廣亮一腳深一腳淺踩雪到區裡學習。

下課了，其他鄉鎮幹部拿着鋁飯盒到食堂吃飯。

每年大家湊在一起，攀比自己的家底。

他和姚廣亮也算有一個拿得出手的家底，走過去。橋頭鎮書記說食堂今天燒了紅燒肉，說去遲了，吃不到紅燒肉，大家疾步去食堂。

他和姚廣亮臉上的笑容淡了，跟在後面去食堂。

半道上，兩人被區長喊到辦公室。

區長問他倆老師上課說的木桶效應，他倆是否聽懂了。

他倆說聽懂了，區長語重心長說：“木桶能裝多少水，取決于最短的那塊木闆。淮市GDP總量是否排本省前二，也取決于最短的那塊木闆，新台區就是這塊最短的木闆。想要消除短闆帶來的劣勢，得想辦法讓這個短闆不再短。你倆能理解我說的話嗎？”

他和姚廣亮點頭。

區長滿意點頭：“既然你們能理解，那益富食品廠的稅款直接繳到新台區稅務局吧。”

他一定不會同意。

世上沒有後悔藥，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田朱福沒有回答林北，擰上瓶蓋，把罐頭塞包裡。

“食品廠稅款直接繳到新台區稅務局，新台區出台什麼政策，你們能享受到，另外，按照我們當時簽訂的合同，你們隻能從北溝鄉招工。新台區稅收好看些，你們也得到了實惠，北溝鄉人民群衆也享受到你們在北溝鎮辦廠帶來的切實好處，三赢。”姚廣亮笑出聲，笑聲卻壓不住苦澀。

兩人有苦難言，看來兩人被人忽悠瘸了。林北覺得自己摸到了事情真相，卻沒必要刨根問底，說出來戳人心口窩。

黃益民背靠大樹蹲着，眼睛沒閑着，視線來回在三人身上移動。

見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忙得咀嚼枇杷，汁水在口中爆開：“這枇杷味道甜美，營養成分還高，還含有許多微量元素，而且裡面的胡蘿蔔素在所有水果中排前三，夜盲症患者吃這個最管用。”

田、姚二人口中瘋狂分泌唾液，來不及吞咽，溢出唇角。

兩人擡手背蹭嘴角，即便這樣了，兩人還是不肯動罐頭。

孩子還小，吃了能補身體，他倆這麼大歲數了，東西吃進他們肚子裡，糟蹋了這麼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