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介秋不肯脫下來,執意将就着穿這雙小了的官靴。
靜檀拿他沒辦法。
“要是你的腳磨出了血,可與我做的官靴無關,是你自己要任性的。”
*
第二日天朗氣清,靜檀早早起來梳妝,沈介秋一會兒奪下喜鵲手裡的梳子給靜檀梳頭,一會兒代替小梅給靜檀翻箱倒櫃找衣裙,胡攪蠻纏了一早上。
靜檀皺眉看着穿衣鏡中的自己,這發髻梳得老氣橫秋就算了,衣裙的顔色也不夠鮮亮,全靠她自己紅潤的面色強撐着,否則旁人見了她都要以為她病了。
“沈素律,你是不是故意的?”
靜檀白了一眼藏着小心思的沈介秋。
沈介秋裝糊塗道:“我覺得娘子今日的妝扮比往日溫婉娴靜,去道觀那種地方,這樣妝扮再合适不過。”
“是麼?”靜檀打量起沈介秋,“你今日穿了我給你做的新道袍、新官靴不止,明明是不愛佩玉戴冠的人,不光腰間别了許多玉佩香囊,連頭上的冠子旁都簪了鮮花。如此隆重打扮,簡直居心叵測。”識破了他想要與朱杞“争奇鬥豔”的心思。
沈介秋心虛地低首瞧自己的靴尖。
“我衣飾光鮮,娘子臉上亦有光彩。”
靜檀才不信他的鬼話,又提醒他一遍不要硬穿不合腳的鞋,但這個人冥頑不化,靜檀也就随他去了。
上得太清觀,朱杞立在山門牌坊下等候他們夫妻二人到來。
靜檀也是重生後見朱杞第一面,恍如隔世。
他面如冠玉,周身有瑩潤溫和的光輝,一看便是個謙謙君子。
靜檀眼角濕潤,多少年未見,與他的親近感未減分毫。
且這親近感是天生的。
“绛衣娘——”朱杞喚靜檀的小字,“你竟長到了我肩膀處,不再是南教坊那個哭鼻子的小丫頭了。”
“阿杞,我同我夫君一起來向你讨好茶喝了。”靜檀扯過沈介秋的衣袖,夫妻二人與朱杞遙遙相拜。
朱杞引他們進了茶室。
一進門,滿室都是荔枝香。
“許久沒喝阿杞你煮的荔枝茶了,不知配的是什麼茶點?”靜檀攜沈介秋落座。
朱杞先給靜檀倒了一盞荔枝茶,又放了一枚荷花酥到靜檀手邊的小瓷碟中,而後問沈介秋。
“沈先生與我同喝四君子茶,如何?”
除了绛衣娘以外,再沒有人配喝他親手煮的荔枝茶了。
沈介秋颌首,目光落在朱杞優雅的點茶動作上。
“我已完成道長的心願,道長何時下山雲遊四海?”
“一個人遠遊終是無趣,我想帶绛衣娘一起去。”朱杞直視沈介秋淩厲且不善的目光,“大昭氣數短盡,绛衣娘留在這兒,我不放心,亂世裡難有好日子過。”
“有我在,她必不會吃什麼苦頭,道長盡可放心去。”沈介秋在靜檀面前,聲色有幾分溫柔意味。
靜檀想朱杞是去逃命的,帶上她很不方便,而且她也不想跟朱杞走。
即使她知道大昭将亡,即使她知道自己将來沒有好下場,她也不會懦弱地選擇逃跑。
她重活一世,是為報答大魏太子的恩情,也堅定了“重蹈覆轍”的決心,心甘情願守國門、庇護大昭子民。
朱杞:“我尊重绛衣娘的選擇。绛衣娘不随我走,我也沒有下山的必要了。”
“阿杞,不下山,你會死的。”靜檀擔憂地望向朱杞。
朱杞安然淺笑。
“沈先生放我活命,以永安帝多疑猜忌的性情,沈先生能有生路?沈先生自己活不了,何談保護你?”
“為了阿檀,翻了大昭的天,又有何妨!”沈介秋凜然道。
他亦在後世昭史上讀過沈介秋的一生,沈介秋注定了落得亂臣賊子的結局,他為她更不用吝惜這條命了。
朱杞臉色微變,抿下一口茶。
“也罷,那我便下山好了,也教绛衣娘為我少操一些心。”
朱杞如此爽快應下,靜檀卻不安起來,不知道自己這次能不能改變朱杞必死的命運。
靜檀不經意間擡首,窗外掠過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整個人汗毛倒豎起來。
“爹爹——”
那人置若罔聞。
靜檀提起裙擺向外跑去,朝那人背影再度喊道:“爹爹回首,我是靜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