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着在容與眼睛上的魔魂,聽得倒是十分滿意。
不時地出言稱贊:“這道士有些本是,可惜見識少了點,生門斷盡怎麼就不能長生了,待我們入魔,那便是與天同壽又有何難?”
容與沒吱聲。
這堂上的其他人就沒有他這般淡然了。
最先是祖母反應過來,顫巍巍地發問:“可可有解法?”
那道士有些為難地點點頭:“有倒是有,端看你們舍不舍得。”
容與他爹的臉色極其難看:“大師盡管說便是了。”
“這樣兇煞的命數,原是無法子可解的,但好在這孩子年齡尚右,我關他還有條出路,隻要讓他曆盡磨難,提前受盡這人間至苦,生出慈悲之心,或許就能破開他這印堂間的煞氣,變一變他這命數。”
慈悲之心。
這四個字,讓魔魂放聲大笑,幾乎就要震破葉棠玉的耳膜。
“剛誇了這道士,沒想到這麼快就漏了餡兒,竟然想讓魔尊轉世生出慈悲之心,容與你有嗎?你告訴他你有嗎?”
旁人自然聽不見魔魂狂浪的笑聲。
容與爹娘恭敬地送走這位搶來的道士之後,容與的爹相當雷厲風行,即刻便命人前來,要将容與丢進軍中,送往邊界。
其态度之果決,任憑容與的娘親和祖母如何勸說,也不能扭轉容與爹的想法。
葉棠玉都有幾分不解,将一個不滿七歲且眼盲的孩子扔進軍中,這和讓他去死有什麼區别。
容與的祖母也生了氣,但也拗不過容與爹的強硬态度,隻能讓容與在府中多留了十日,替他準備好行囊。
“容與啊,你别恨你爹,他...他就是接受不了你弟弟就這麼走了。才将怒氣發洩在你身上,你放心,等過段時日,你爹氣消了,祖母一定讓人把你接回來。”
“去了軍營也别怕,都是你爹手下的營帳,多多少少還是會照料你着你的,有什麼缺的,就給祖母寫信。容與這大半年是不是會了很多字?”
容與順從地點了點頭。
見容與乖巧點頭的模樣,容與的祖母鼻子一酸,眼淚就湧了出來,連忙将容與攬入自己的懷中。
“你爹他也不是不愛你,就是你身為長子,不愛講話,眼睛也有疾,他對你期望太高,落空後脾氣壞了點。爹娘祖母都是愛你的。”
容與眨了眨眼,這次沒有點頭,額間浮現出紅色的印記。
【愛與恨有什麼用嗎?】容與很平靜,【眼睛上的蠢貨依然喋喋不休,我也依然眼盲,既然一切毫無意義,那為什麼需要在乎呢?】
葉棠玉從容與的聲音中聽出不解,并非賭氣,是真的不理解,還帶着幾分日後所見的厭倦之意。
十日轉瞬而逝。
容與的娘還是撐着來見了她最後一面,這一連串的打擊已經讓她瘦得不成樣子。
她看着容與小小的個子,背着一大包東西,忍了忍又要湧出來的淚水,将容與攬進懷裡,輕聲與容與道歉:“容與,是娘不好,這些年沒有進到看顧你的責任,你不會怪娘吧。”
葉棠玉在容與臉上看到茫然之色。
他搖了搖頭。
盡管這次并未聽到容與的心聲,葉棠玉卻似乎能想象到,容與眨巴着眼睛,思考這是哪一出的樣子。
見容與搖頭,他娘臉上反倒是有些難過,伸手摸了摸容與的有些散亂的鬓角:“娘不是不疼你,隻是你生下來,又盲又啞,給娘的打擊太大了,等娘緩過勁兒來,你已經三四歲了,對娘來說,你太陌生了...但娘是盼着你好的。”
說到此處,容與娘的眼角劃下一滴淚水。
“這王府之中,要好好活下去就要靠子嗣,娘沒辦法,娘沒辦法...隻能寄希望于下一個孩子。”
“這大概是報應吧。”
“如今你也要被送走,娘一點辦法也沒有,這王府終究是你父王說了算的,是我太天真了。”
容與站着沒動,她娘的淚水沾濕了容與的衣領,容與想到自己那夜挨打就是因為眼角沒有流出這東西。
便伸出手想摸,卻無意碰到他娘的臉,冰涼一片。
雖入初春,但倒春寒來勢洶洶,這幾日也都是寒風陣陣的陰天。
直到今日,豔陽高照,是個罕見的晴天兒。
容與被提上一匹馬,像個物件兒似的被送往了塞外,而也就是這一天容與的娘自刎在王府府門之前。
六歲零七個月,容與失去了他的阿娘。
葉棠玉擡頭看了看頭頂上方的天,心中隐隐有了猜想。